027.

疼得顾不上太多，鄢零抬手拽下「神经元」。

触手如水中蠕动的海葵般，摇曳着缩回仪器内，不时便晕出一道绿光。

光辉不及雪鸮稳定，但好歹是过关了。

鄢零松了口气。

又心中不解：“那是谁没过关？”

“抱歉。”

白鹳笑起来时，眯眯眼会弯成两道弧：“最近精神不大好，这次就不参加了。”

躺在他手心的「神经元」，流转蓝光。

“蓝光代表测试者当前的理智值处于标准线以下。”雪鸮解释道。

鄢零把仪器放回圆台，又摸了摸太阳穴。

确实没有伤口，也不痛了。

可想起那些诡谲的触手，她还是产生了幻痛。

总觉得它们……触手……是有生命的。

“「神经元」属于应急性理智值测试装置。”察觉到她的不适，雪鸮安慰道，“放心，正常情况不会用上。”

此时，除去白鹳之外，其余五人眼前都出现一面独立小光屏。

［加载完毕——］

《10.27破晓市港口紧急救援行动》

内容简介如下：

调查局人工智能检测到破晓市港口形成「巢」，判定危险程度为最高级。前往港口执行任务的外勤部三队、临时科研小组，以及港口安保中心待命人员皆已失联……（其余内容省略）

本次任务目标：

营救所有被困「巢」中的人员。

［请认真阅读任务信息，并进行生物信息认证。］

抬手，轻抚耳坠。

［生物信息已确认，您的确认已提交。］

虚拟建模和光屏投影同步消失，盖亚没有情绪地说：“即将到达47号道路，请检查您所需的物品是否携带齐全，装备是否能正常使用。”

鄢零下意识摸向大腿右侧。

她全身装束和其他人几乎完全一致，不过多了根绑腿。

绑腿自带凹槽，扣住那把属于她的「夸克」蝴蝶/刀。

随后鄢零出现轻微的失重感。

车厢内置面板显示，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悬浮车正在降落。

根据盖亚的计算结果，27号道路与各个小队的任务地点综合距离最短，是最佳降落点，同时也是「巢」的边缘地段。

大雨瓢泼，下车后的众人跟着各自的队长往盖亚标注的坐标集中。

四位队长碰了面，相互/点头示意。

鄢零不自觉把目光投给从未谋面的五队。

五队的队长是位纤瘦的男性，代号羚羊。

不同于其他队长的战斗系异能，羚羊有着调查局最独特的治愈系异能，或者说保命系异能：「同生共死」。

鄢零下车前偷偷查过，「同生共死」的作用是将羚羊与另一位濒死之人绑定，只要双方任何一个还活着，两人就都还有生还的机会。

而羚羊所带领的第五队，有一半都是治愈系好手。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羚羊在雨中转过头，轻轻颔首。

鄢零也稍稍点头。

这样就算达成共识了。

热带鱼双手抱在胸前，鱼鳃状义体一开一合，好像很适应当前的暴雨天气：“东西带了吗？”

“当然。”白鹳难得积极。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公文包大小的手提箱。

鄢零先前在武器库见过它，心知这应该就是白鹳的「夸克」武器了。

白鹳提着箱子往前走。

一直走到被什么透明的东西阻挡住，方才停下。

在场的都知道「巢」构建完毕后，边缘处将形成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天气帮了大忙。

雨滴无法渗入巢中，垂挂在表面的水渍，反而使这堵难以察觉的透明墙变得显眼了。

如果在空中俯瞰，能观测到「巢」的整体如同倒扣的圆碗。

一旦形成，不会自然消失。

除非将里面的「禁忌物」收容，否则「巢」内之人出不来，「巢」外之人也进不去。

只见白鹳单膝跪下，覆上手掌验证生物信息。

箱子“咔哒”打开。

除了几位队长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或多或少感觉到不适。

这是「觉醒者」与「禁忌物」之间的如正负极磁石般命定的相吸。

鄢零耳畔也有一阵诡秘的呓语正在靠近。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她只觉得这股碎碎念很烦人，可现在却有点被吸引……

好像……呓语的背后藏着……

宇宙浩瀚般的……

“凤凰，想想你的「锚点」。”雪鸮提醒她。

这句话像是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她不自觉追逐出去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对，「锚点」。

尖吻蝮教过她：“它是海上的灯塔，迷失时抬头看一下，你就能找到方向。”

鄢零凝神，想象自己正坐在街边咖啡厅里。

雨点打落在屋檐上，厚乳拿铁的香气萦绕鼻尖。

不出三秒，呓语声消失了。

再抬眼，白鹳已经取出了封存于手提箱中的「钥匙」。

说是「钥匙」，其实一把小刀。

一起一落，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脆响。

银白的刀身居然出现了裂纹！

游隼眉头紧锁。

他身侧热带鱼也叹了口气：“这次真有的忙了，里头的肯定是高级或特级「使徒」。或许……不止一只。”

不等众人作出诧异，白鹳收起「钥匙」，说：“入口已经打开，可以进去了。”

箭在弦上，所有人再次整理装备。

除去留守的二队和理智值不达标的白鹳外，另外三队人马依次从裂缝中进入「巢」。

盖亚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耳麦中响起：

“任务开始，祝您好运，凤凰。”

*

进入「巢」的感觉并不好受。

整个人像被裹在一层塑料膜里，四肢难以动弹，呼吸也不顺畅。

最后还是游隼和雪鸮联手才把她拽出来。

“上次二队的新人差点卡在里面。”黑鸦用手比划，“就头发刺刺的，像海胆那个。”

鄢零两手撑着膝盖，正喘粗气：“你说的是刺豚吧。”

“哎——他叫刺豚吗？明明海豚更好听吧？”

游隼和猎鹰都没反应，雪鸮只微微一笑。

现在可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其他两队已经出发了，鄢零尝试调整呼吸，稳住频率，让自己的身体机赶紧调动起来。

她没想到「巢」的边界那么厚重。

光是进来这一个动作，已经用上了一半的力气。

“按照原定计划进行，雪鸮、猎鹰、黑鸦，你们分别负责北侧，东侧，和西侧。”游隼再次重申作战计划，“凤凰和我进入安保大楼，暂定任务时长为一小时。一小时后，全队在中心点汇集。”

“明白！”

游隼向鄢零伸出手：“该出发了。”

她握住他强而有力的大掌，撑起上半身：“走吧。”

「巢」是一个完全封闭空间。

外界的暴雨非但无法落入，甚至被屏蔽了声响。

一路跑到汇集点，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外，真的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其他生物的动静。

五人在此各自分散，鄢零又跟着游隼继续赶往安保中心大楼。

破晓市港口的安保中心大楼是栋五层建筑。

建筑如今被围在铁墙中，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早已失去信号。

“翻墙进去。”

游隼说完，在墙边半蹲下来，两手搭在一块。

鄢零意会，后退几步，再小跑冲刺，一脚踩上他的掌心。

他用力往上一抬，鄢零轻轻松松跃到空中。

一个翻身进了围墙。

墙内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安保中心大楼的感应门大开，让她不由得怀疑眼前这栋大楼里真的还有人活着吗。

思绪未完，游隼已经“咚”一声落地。

“重点检查三楼及以上。”他熟稔地拔出腰间的枪，“带好武器。”

鄢零点头拔枪。

见她已经做好准备，游隼带头走进楼内。

为了昨晚的任务，调查局提前遣散了港口大部分工作人员，唯独安保中心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守待命。

今天出事后，这三分之一也被疏散回家。

根据盖亚提供的情报，安保中心大楼里应该还有十个人。

其中包括临时科研小组的八位同事。

以及安保中心大楼的两位主任。

搜查过一楼和二楼，确实没有异常。于是两人爬楼梯前往三楼。

三楼是会议室层，需重点搜索。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这一层临时科研小组的八位研究员。

踏上三楼的最后一层阶梯，鄢零忍不住蹙眉，心道：“太安静了。”

和她被困在α1432号时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港口的「巢」范围过大，一路过来又没见过除了队友外的活人。

总有一种……万物皆死的气息。

“停！”

她诧异地打断自己的想法。

“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们一定都还活着！”

游隼给鄢零打了个“你进攻我殿后”手势。

她颔首表示明白。

这一层大概有四五间会议室，铁门紧闭。

为保安全，两人得配合排查危险。

鄢零负责踹门，游隼负责举枪，确认室内无人之后，继续下一间的排查。

第一间，空无一人。

两人紧接着来到第二间门前。

游隼用手势倒数：“三，二，一——”

鄢零抬脚一踹。

随着“嘣”声响起，她飞速侧出位置，游隼举枪闪到她眼前。

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左手下意识把鄢零拽到身后，右手毫不犹豫地射出两发子弹。

“砰！砰！”

子弹打入皮肉之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游隼放下枪：“这人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

鄢零这才有机会看到地上的尸体——准确说，是异变后的「使徒」的残骸。

它勉强保持了人类的身体。

四肢，躯干，身上是港口安保中心的制服，胸口别着的徽章表明了它的身份：

港口安保中心副主任柯应友

但它的异变实在明显。

脖子之上，本该是脑袋的地方，爆开了十多条黏糊糊的触手，散发出浓烈的海腥味。

有人异变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一股凉意，缓缓攀上鄢零的脊背。

她拼命压抑的思绪，努力克制的直觉，一切不愿直面，都在挣扎着袭来，试图把她的理智吞没。

“走，下一间。”游隼冷声说。

她定神，凝思，鼻尖再次嗅到厚乳拿铁的飘香。

心绪稳住，于是点头：“好。”

第三间，安全。

第四间，安全。

直到踹开第五间的门，游隼再次举枪挡在她眼前，却迟迟没有射击。

鄢零也看到了那一幕。

一生难忘，亲眼所见的这个画面——

他们跪地的姿势如此虔诚，宛若教堂圣母像前祈求心愿的信徒。

八个人，围成圈。

双手高高地、不知疲倦地伸向天花板，指尖显得小心翼翼，尝试触及降临的神迹。

他们一并仰起脑袋。

即便空洞的眼眶里眼珠已不知所踪，却还是能从嘴角眉梢看出，他们的表情是如此期盼，如此渴求。

远比科学研究更吸引人，更令人着迷。

上半身在追逐未知的神迹。

下半身却在拼命想要逃离。

八个人的腿脚都朝外以不同的角度侧翻，无一不是准备逃跑的姿势。

他们……

像小孩手里的玩具，被人不顾意愿拧成了这般姿态。

以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身份。

跪拜不可名状的神。

鄢零震惊到失去言语，怔愣得瞳仁颤动，四肢冰冷僵住。

她见过许多恶心、可怕，乃至诡异的东西。

末世十年，丧尸横行，生物变异。

她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强过大多数人，仍然为这一幕感到心惊。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她的认知。

“沙沙……”

其中一位科研人员通讯器响了。

“沙沙……”

“沙沙……”

“唔，头好痒……”传来一个含糊的男声，“好痒……好像有东西……要……要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