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今雨被小童领着，来到一间破旧的大堂，他远远看到大堂里林瞻正直直地盯着门口，他进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已到齐，个个身穿白袍，唯独剩下两张空软垫。

于瞻选了一个，盘腿坐下。

抬眼。

一座满是鳞片的黑色的蛇形神像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位置，那蟒蛇盘成饼状，在烛火映衬下，鳞片闪着诡异而耀眼的光。

蛇头则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形态，盯着供台——或者说是盯着供奉者。昏暗的房间里只留了两只蜡烛，正插在陶土制作的莲花座上流着热泪。

这条蟒蛇和大堂里的画像极为相似，只是这座神像在烛火的映射下更显邪狞。

他们陆续坐下，那些白脸小童赶紧往他们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煮熟的鸡蛋，一杯盛着酒的白瓷杯。

嘴里念着：“这样味道更好些。”

子时已到。

一个竖着双髻的小丫鬟突然咧起了嘴角，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欣喜：“请神——”

随后一群白脸小童中爆发出欢呼，他们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那个小丫鬟又敲了两下锣，那群白脸小童马上变得毕恭毕敬，他们垂首恭立，不再说话。

“来了来了！”。

只见白脸小童门让出一条道，一个小童拖着一具穿着白袍的发青的身体，硬生生将他放在剩下的那一张软垫上。

众人闻到一阵臭气，纷纷捂住口鼻，随即意识到那是什么。

庄今雨认得这个人，正是荒村中用桌椅板凳挡着自己的，冻得瑟瑟发抖的郭先生！

他在想自己有没有做错。

两个梳着寿桃头的白脸小童上前，用力弯折这具身躯，摆出了下跪的姿势。

同时，那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癫狂地高喊：“娱神——”

“我错了吗？”庄今雨开始钻牛角尖，神经质地皱起眉头，咬住手指。

屋里，十几个小童又开始骚乱，纷纷咧嘴笑了出来，开始称赞这个人姿势标准。

“如果我再强硬一点……劝他……”

经过不断地调试摆弄，“寿桃头”终于满意地松手了。

只见，那具青紫的身体失去搀扶，缓缓向前歪斜，头恰好碰倒身下的软垫。

——简直就是在顶礼膜拜！

一阵风吹来，两盏蜡烛瞬间熄灭。

其他感官被剥夺，屋里的味道显得更加腥臭难闻，庄今雨感受到，坐在他左前方的一个梳马尾辫的女孩在努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但是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吐了出来。

耳边是阵阵细微的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秦绍民害怕得紧抓自己的坐垫的声音。

突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出现了第三种声音，像是硬片在碰撞木头。

“啪嗒、啪嗒……”

庄今雨盘腿坐在软垫上，稍微缓和了一点，他将手指合拢，放在腿上，闭上了眼。

他在回忆，在熄灭前他看到的那一幕。

庄今雨清楚地看到，那座神像的鳞片翕张，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了一瞬，那种样子与大堂上的挂画一样，都是捕猎前蓄势待发的模样。

此刻，屋里正有一个庞然大物在他们之间缓慢的爬行，声音忽近忽远，似乎在一个一个挑选着。

“有……有东西！碰到了我的手！”

终于，那个黄色头发的青年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发出了声音。

他刚刚才惊觉：这真的不是综艺节目。

这不是他在电视上看的恐怖箱游戏！男男女女被捂住眼睛，手从圆洞伸进纸箱，因恐惧而大喊大叫。

他最爱看嘉宾们各种恐惧害怕的表情，他觉得好玩而满足——怎么那么胆小，换做是我，管他是什么，一定大胆地先握住再说。

但此时他站起来，选择了恐惧。

他泪流满面，尖叫着，颤抖着不管不顾地跑向门的位置，期间还撞到了两个人。

随后他重重摔倒在地板上，在黑暗中，有什么庞然大物迅速向他爬来。

庄今雨听到了男人的尖叫声。

他喊着痛。喊着：“我不能动了！”

鳞片剐蹭布料，沙沙作响。

“为什么？！”他不甘地大喊大叫，试图逃出绞杀，但是失败了。血肉被紧紧锁住，扭紧，骨头崩裂，发出闷闷的断裂音。

终于，没有了声音。

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

“哒……哒……”

庄今雨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恶臭。

但是另一种液体会更稀，它的特性会使它喷溅开来。

庄今雨感到脸上一片温热——是新鲜的血。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了小丫鬟尖利的声音：

“谢神——”

在小丫鬟拖长的尖利的尾音中，伴随着的是漫长的吞咽声，“神”似乎馋涎欲滴，口水和软肉在吞吃的过程中不时发出阵阵水声。

突然间，声音停止了。

那个庞然大物好像又折了回来，在他们身边缓慢爬行。只是，它的身体似乎更加的沉重，摩擦地板时发出了更闷的声响。

在庞然大物经过庄今雨时，有一瞬间的停顿。

庄今雨听到：

有声音轻轻在他耳边说“娘子”。

庄今雨握紧那个卵圆形的项链，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结婚之前新郎新娘不能相见，所以你离我远一些”吗？

不过那条长虫确实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太久，又缓慢地向前爬行离开了。

几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摇摇欲坠，似乎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崩溃。

终于，烛火又亮了起来，刺痛了大家久在黑暗中的双眼。

仪式结束了。

每人身上都溅上了深深浅浅的血液，白色的长袍上炸开了一朵又一朵鲜亮的红花。

白脸小童看了大家的衣裙，很满意似的，连忙说：“真好看！神的审美真好。”

“……”

门边一步之遥，类似口水的透明粘稠液体、血液、白袍的碎布混作一团，触目惊心。

黄发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姓郭的男人仍保持着跪姿。

一个胆小的眼镜男怕得尿了出来，裤子和软垫被打湿，散发出了腥骚的味道。

那个梳高马尾辫的女孩睁开眼，看到一地血液，又再次吐了出来。

汪怡宁腿软得动不了，徐元一尝试搀扶她站起来。

林瞻则走到庄今雨的面前。

他用袖子干净的部分小心地擦拭庄今雨的脸，神色严肃，动作轻柔。

而庄今雨，他只是沉默着。

抬头看，黑漆漆的巨蟒依旧盘在神台上，不动如山，只是神像肚子里撑起起一块，大小如一个麻袋。

比起害怕。

他心里更多的可能是愤怒吧。

——

子时三刻。

庄今雨成功地将跪着的尸体拖出合院，埋在了荒村。

他用板凳将小小的土包围了起来。

他把椅子放倒，企图在上面写点什么，当作一个墓碑，可是正当他想落笔时，他竟然不知道这个郭先生到底叫什么名字。

庄今雨还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事。

有一瞬间，他甚至很想也很想跳上供台，剖开神的肚子，看看它到底是血肉，还是一堆泥土。

徐元一看着庄今雨和林瞻埋土的背影，有一点点担心。

“在这里死掉，会怎样？”庄今雨问，一边埋头填土。

“如果某人在这里死掉，在现实世界中，其他人就会发现他在睡梦中窒息死亡。”林瞻回答。

庄今雨突然想到死去的宗琉山，如果他死在这里，在外面被别人发现尸体，或许会被认为是殉情也说不定。

他回头，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徐元一。

庄今雨的脸上除了擦不掉的红痕外，又多了泥土的痕迹，可脸依旧是白的，像养尊处优的王子，在某天突然落了难。

庄今雨不忍心看到女孩的担忧，虽然徐元一很可能是在间接担忧汪怡宁……

他努力缓和氛围：“我未婚夫饭量挺大，哈哈。”

十分干巴的笑。

林瞻一边帮他埋土，一边觉得心里好像被刀狠狠穿刺而过。

他偏头笑了，同样是开玩笑的语气：“学长，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掉了，学长一定要帮我挖了一个坟，我要漂亮一点的，上面撒一些花瓣。”

“好吗？”

“……”

“不要诅咒自……”

“呜呜！”打破浪漫又诡异的氛围，有什么声音传来。

原来是一个小童，没有涂着白粉，反而脸蛋黝黑，透着健康的红润。

他躲在庄今雨刚刚做的坟墓旁，扒拉着一张椅子，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他用了自己的家具。

这是他们在荒村里看到的第一个貌似正常的人，林瞻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蛇！人！吃！”

“什么？”

仿佛只会念三个字似的，那男孩不停地重复着，两个手掌朝前，合拢，又张开。

“你是在模仿蛇吗？”庄今雨温柔地问，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那男孩好像不领情，用两只手掌一上一下地夹住庄今雨的手臂，就好像一条蟒蛇，咬住了它的猎物似的，

“蛇！人！吃！”

说完，他嘻嘻地笑了，两只手松开庄今雨，两眼滴溜溜地转，摸摸肚子，好像吃饱了似的，打了一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