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今雨觉得没意思，没必要。
他干嘛浪费时间和这个人闹别扭，于软语道：“你过来，有些事情需要我们两个一起去调查一下。”
林瞻其实不喜欢他那种敷衍小孩的语气。
但是既然庄今雨都这么说了，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拒绝。实际上不管庄今雨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他都会答应。
庄今雨：“……吃软不吃硬。”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情。”庄今雨清了清嗓音，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
“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我们来时的小路？”
*
第三天的下午，康复治疗如约而至。
庄今雨又一次推开了那老头的房门，他手指通红，裤子膝盖的部分还黏上了泥巴。但神色比昨天更加轻松。
那老头看他进来，也不敢再说他什么“不敲门没素质”，而是恐惧地盯着他的手。
他实在是太害怕这个人了，身形清瘦，手却有这么大的力量，经过昨天那一番折腾，那老头已经浑身散架，痛不欲生了。
但他仍躺在被窝里，仍然用力伸着身体，一双阴险的三角眼瞪着庄今雨：“你明天就要嫁给神了，照顾我的这份义务你还是要尽的！”
“人唯有知道感恩，温柔贤惠，才能成为神的辅佐。”
庄今雨连忙说：“对！没错！”
他从善如流：“今天我们出门做康复，晒太阳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容易得骨质疏松。”
庄今雨指了指屋外，神情认真，态度专业，“昨天我发现你肌肉痉挛，活动受限，我再给你治治，争取下次啊咱们得腰能多转三圈。”
那老头翻白眼：“这不被你按的半身不遂，没法下床了。”
庄今雨不相信，说：“真的吗？可是我没治之前，你身体好好的，不也不出门吗？”
“总之，我就是不出门。”说着，老头裹紧了被子，一副“他强任他强”的姿态，手上的皮肤已经变得松弛，但仍然用力扒着床头，说：“我不走，谁爱走谁走，反正我是不走！”
“您放心，我的力气大得很，不会让您费一丝一毫力的。”庄今雨俨然一副为病人着想的好医生的形象。
“我最擅长搬大腿了！”
说庄今雨弯下腰，一直袖子已经利落地挽起来了，露出了通红的一双“魔爪”，伸直了就要拽他的胳膊。
而那老头却突然暴起。
他拿出藏在枕头下的一把柄部刻着蛇纹的匕首，上半身扑向庄今雨，大喊：“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庄今雨往后迈了两步。
那老头好像站不起来，一使劲就朝前栽跟头，抓不到庄今雨，他的一双手臂不停地翻腾。
恼羞成怒的样子还真和那个长虫一模一样。
“我杀了你！你这个狗娘养的！”
“那蛇就是蛇娘养的”庄今雨不生气，也开始顺着他的话，开始神经兮兮地胡言乱语，“你说对吧？”
你老头突然愣神：“你怎么知道？”
……这个人怎么带着一股疯劲儿？
庄今雨一副“不然呢”的表情：“蛇不是蛇生的还能是人生的啊？”
“你！”那老头怒道，眼神有些不安和慌乱。
庄今雨自顾自地说：
“一般来说，在家里看到蟑螂，就要想是不是有更多蟑螂，看到一条蛇，就要想附近有没有它的父母子女，对吧。”
“我一直觉得你好矛盾，你到底是崇敬神，还是害怕神。”
“要我们毕恭毕敬，还要当童男童女，但你自己一次也不去拜。”
“后来我觉得或许这两种心态可以共存。”
“恐惧也会带来盲目的崇敬。”庄今雨思考，“简单说，因为打不过，所以臣服。”
“你！”那老头急了，再次尝试，拿着匕首往前挥，庄今雨一把上去夺走了。
……刀鞘都没有拔掉，庄今雨不屑。
“奇怪的是，你似乎还有点希望神给你争气，还希望我对你的神百依百顺。”
那老头不作声，只是瞪着他。
“还有一种关系是这样的。”庄今雨笃定。
“无德的父亲、长大的儿子还有被‘孝心外包’砸中的我。”庄今雨笃定，“在你们这个故事中，似乎还有一个死去的娘。”庄今雨继续说：“蛇蛇是蛇娘养的，对吧。”
“我抚养他长大，它为什么这样仇视我？！”那老头突然崩溃，急切地想为自己辩白。
“人类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管一个畜生的死活！它能吃，或者皮能拔下来用，或者……或者只要能生个孩子，那不就是那不就够了吗！有用的留下，没有用的杀掉，这才对！”
“是那条蛇骗了我，我没错！”
“你别紧张，我也觉得人和蛇结婚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庄今雨无所谓地笑笑：跟我说有什么用，跟你儿子说去。
“您也该活动活动了吧，总是躺床上，站不起来也是当然的。”
“所以我来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了，够孝顺了吧！”
*
夜幕降临，合院里这场怪诞的人蛇婚礼刚刚开始。
那些小童好像很熟练，仿佛这场仪式在以前就进行过一次，他们的脸上似乎又扑上了新的粉，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们的各自熟练地把谢礼端上供桌，又多点了几盏烛火，随后瞥了庄今雨一眼，似乎轻蔑在说：
“瞧瞧，对你够不错的了。”
庄今雨依旧穿着白色的袍子，衣料已经喷过两次鲜血，两抹红有细微的颜色差异，像一朵盛开在衣摆上的深红牡丹，层层叠叠深浅不一，艳丽诡异。
他独自一人站在神像前，面向着神像，紧张地摩挲自己的项链坠子。
今晚，供台上是一盘干瘪的苹果、一碟子还带着土的花生、一个尚未融化的小雪人……还有一只死老鼠捆着一只死青蛙。
“这就是你们的礼物啊？”庄今雨觉得好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唢呐突然响了起来，几个白脸小童列着队，依次给这几个安眠者发了一个红包和一枚鸡蛋。
“里面装着什么？”徐元一好奇，第一个拆开了红包。
原来里面是薄薄的蛇的鳞片，还散发着腥臭。
林瞻感觉自己被新郎回击了……
子时到了，庄今雨站在大堂，白脸小丫鬟刚开始敲锣打鼓，就听到白脸小童放声大喊：“一拜天地！”。
庄今雨转身，朝门弯下腰又站直了。
汪怡宁靠在徐元一身上，一边观摩着婚礼。一边用笔不断地记着什么。
眼镜男依旧躲在白脸小童堆里，扒着门框，准备随时逃跑。
林瞻站在庄今雨身旁，一脸阴沉地掐着自己手上的淤痕，想着：“第二次了……”
虽然他知道学长在努力，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心口被挖掉了一块。如今这些小心思都是次要，他更加担心的还是庄今雨学长的安危，还有庄今雨交待他的事情……
“夫妻对拜！”
等下，“二拜高堂”去哪了？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父子情分。
庄今雨转身，向着神像弯腰。
“送入洞房！”
庄今雨被两个白脸小童夹在中间，强硬地送到了自己的屋子，随后被挽着，在床上坐下。
今晚屋子烧了更多的蜡烛，织锦缎被面上绣着百只蝴蝶，在烛火下的照射下栩栩如生，仿佛在上下翻飞。
一个小丫鬟教训他：“以后要敬老尊贤，对自己的丈夫体贴，懂吗？”
另一个小丫鬟则将一颗石榴掰开，不由分说地塞到庄今雨手上，说着：“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啊。”
忙完这些，这些小丫鬟便匆匆离开了。
庄今雨低头看那颗石榴。
——艳红色的颗粒一颗一颗紧紧拥在一起，淡粉色石榴壳上还贴着一枚水果标签贴纸，蓝底白字写着“梦乡石榴·fresh fruit”。
……为什么还有英语。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猎猎风声，随后是门“嘎吱”一声打开的声音。
寒风张牙舞爪，飞速钻进屋里，吹晃了烛心。
从雕花木床外透过布帘看，百蝶绸缎被子里隆起一块，不禁让人遐想：
正等待着新郎的新娘，因为太困，所以等着等着睡着了。
一只光滑的手缓缓掀开了帷幔，凝视着眼前的美景，钻在被子里新娘听到声音忍不住抖了一下，任谁看都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温柔情调。
那只手掀开被子，愣住了：
只见被子里钻的，不是娇羞可爱的新娘！
而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穿着裙子的猥琐老头！
*
新娘没有逃婚。
庄今雨此时正和“情郎”躲在床下。
新娘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蛇怪，身上还穿着情郎的棒球服，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
原来蛇化成人后，脚是人的脚啊：
不是半人半蛇，也不是连环画里描绘的“一团烟雾”。
“看不到脸啊。”庄今雨十分好奇。
“情郎”则眸光微闪，自我认知十分清楚地想：“我又在破坏学长和其他人的婚姻了。”
这时，林瞻将蛇纹匕首拔出来，按计划将刀鞘交给了庄今雨，这是他们今天早上想到的主意。
早上。
庄今雨和林瞻故地重游。
雪地小路尽头，他的“婚房”上已经没有了蜈蚣，但庄今雨还是把自己那把辟邪剑拿了出来。
他先前并没有仔细看传送点旁边的坟。如今他们带着疑问再仔细看的话，墓碑上只能隐约看到积雪下的“陈杜氏之墓”，其中“陈”字被人用刀划过好几次，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旁边另起一列，一笔一画刻了“杜凌霞之墓”。
庄今雨轻轻扫去了墓碑前的雪，做了充足的思想建设后，开始用手刨坟。
林瞻没有问为什么，也开始和他一起动手。
冬天的早上，寒风像小刀一样划过面颊。他们俩手冻得通红，才从土里找到一套紫色的衣裙。
他们继续往下挖，终于，土里露出了一节蛇骨。林瞻沿着这一节蛇骨的走向，摸出了大概两米长的一具骨架，只是这具骨架好像已经被砸碎，有几处已经丢失，很难再连接上。
庄今雨和林瞻愣住，随后心里一阵唏嘘。
“虽然是假的，但是我心里有些难过。”庄今雨坦言。
他轻轻地将那件紫色衣裙盖在蛇骨上，将自己的辟邪剑放在这具蛇骨旁边，又轻轻将土盖了回去。
他在心里悄悄对这位“杜凌霞”说“这把剑送给您，请您不要生气。”他双手合十，拿出比拜大堂里那尊神像恭敬一千倍一万倍的态度。
“请担待，不管是刚才的事，还是……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神神叨叨的今雨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