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那长虫花了大半力气化为人形后,在婚床上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自己的仇人,实在荒唐。
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了,但是“仇人被五花大绑送到面前”也不错。
十年前他就想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那天,他和伙伴一起玩捉迷藏,独自一人偷偷跑进了祠堂。
没有谁敢在祠堂玩闹,所以其他人一定不会找到这里。
他躲在院子里的一口收集雨水的大缸里,久久没等到别人来,他正窃喜自己终于赢了,但却听到他大伯恶狠狠地对他爸爸说:
“你也是个傻的,吃了蛇仙肉,大家都能长生不老啊!”
“真……真的吗?”他听到自己的父亲言语里压抑不住的欣喜,但似乎还有些犹豫和恐惧。
“你当初也是被她的外貌骗了,你也算是受害者。”他小叔叔叹气,做出一副通情达理、循循善诱的样子。
“反正现在娃儿也快会干活了,到时候你再娶一个不就好了。”
叔伯见他父亲还是害怕,就推了他一把,怒喝:
“这个不孝子,为了个娘们值得吗,我看你简直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他亲眼看到,他父亲坐在长条板凳上,佝偻起来,将身体缩成一个弯弯的虾子,抽了一口旱烟,最终犹犹豫豫地下了决定:
“好”。
但眼角分明带着笑。
……
记忆中年轻有劲儿的生父已经衰老,力量面对调,面前这个头发灰白的老年男子十分恐惧,不停尝试着逃脱绳索的束缚。
床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庄今雨和林瞻躲在床底,木渣落了满脸。
从床底的视角,只见一堆衣服滑落,随后一条蛇尾重重地砸在地上,木地板应声碎成木屑。
那条蟒蛇费力变回了蛇形,用粗壮的尾巴卷起了五花大绑的父亲,将嘴张到极致,鳞片兴奋地张开,缓缓吞下。它似乎很享受,因为它在试图努力放慢吞咽自己父亲的速度,努力将这个过程拉长,将那人恐惧的表情慢慢刻在自己的心里。
林瞻和庄今雨躲在床底下,只看到蟒蛇的肚子渐渐鼓起。片刻,似乎是已经将人滑进肚子里了,那长虫发出来满意的喟叹。
庄今雨和林瞻此时正在找机会,打算趁蟒蛇消化食物正虚弱的时候,借机冲出去插进他的肚子里。
但就在这时,床底下突然出来了一声清脆的叫声——
“满满!”
是庄今雨脖子上的项链,他居然突然叫了出来!
“!?”
卵形的陶土坠子变大,然后破裂,从里面竟然钻出来一条小蛇,那小蛇大哭,喊:“满满!满满!”
刚刚吞下猎物,那长虫无比的闲适,正准备慢悠悠地消化。
骤然听到那声好像是“妈妈”的叫喊声,眼神又犀利起来,开始甩着尾巴,来回在房间里寻找声音的来源。
庄今雨对林瞻比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指了指那把匕首,然后当机立断,率先从床底滚了出。
他捧着小蛇,对那条巨蟒扯出微笑:“看呀,我们的孩子,我们当父母了。”
“还有,刚刚的惊喜。”其实就是任务里第四天的祭品,“喜欢吗?”
或许是被“父母”这个词触动,那蛇竟然愣了一瞬间。
他慢慢靠近捧着小蛇的庄今雨,温柔地用粗壮的尾巴把自己的“妻儿”拢起来,圈在怀里,不敢多用一分力气。
庄今雨想起那天,这个蛇妖在他背后写的字“衍”,“繁衍”的“衍”,也许就是这样才生出了这个孩子。
任他怎么劝说自己,他都觉得怪怪的……他是个男的啊!
更何况庄今雨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更不知道怎样当父母。
所以,他握着自己手上依旧叽叽喳喳的小蛇,而自己的左边是一张血盆大口,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到底算是自己的孩子吗?
宝宝十分乖巧缩在自己的手心,用小小的蛇头蹭着庄今雨的脸颊,屋里似乎很温馨,给他一种似乎这样下去一辈子也不成问题的幻觉。
*
那蟒蛇吐着信子,盯着怀里的伴侣和孩子,说:“你真的不会背叛我吗?我的母亲就是被人类欺骗了!”
它似乎很悲伤,“它被人吃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被关了起来,只能后来偷买了一件衣服给她埋进坟里……”
庄今雨说:“我永远都不会辜负你,我会爱你、尊重你、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他说着现实世界中的经典结婚台词,赌这里的妖魔鬼怪没有听过。
主打一个充分利用信息差。
那蛇好像很触动的样子,盯着庄今雨和他手里的小蛇,对他说:“我现在就化成人形,但是估计需要很长时间……我刚刚用了太多力气。”
“在那之前……”
巨蟒突然松开缠绕着庄今雨的尾巴,将他安稳地放在地上。
然后身体一转,将蛇头贴紧地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婚床下面的不速之客,迅猛地张开了嘴!
情况紧急,林瞻立即伸手,用刀鞘支撑住了那蟒蛇的巨口,似乎是被灼烧一般,蛇口里的肉不断地用力,挤压,林瞻甚至还能闻到那蟒蛇嘴里残留着的隐隐的血腥味。
那蛇挤出几个字:“你是什么人!”
庄今雨赶紧把小蛇放下,趁这个时候接近巨蟒,利落地用刀狠狠捅进了蛇的身体,打算顺着蛇身往下划。
那蛇痛得发抖,转身看着自己的新婚爱人,好像被背叛似的很不可思议,它吐出嘴里的刀鞘,又猛的一口咬住了庄今雨的胳膊!
埋在牙龈肉里的牙齿深深刺进庄今雨的手臂。
那条刚刚孵化出的小蛇趴在桌子里的果盘里,躲在一颗桂圆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解剖自己的“父亲”,而“父亲”在啃“母亲”的手臂。
林瞻从床底下滚出来,握住还插在巨蟒身上的匕首就往下划。
那蛇的尾巴痛得扫来扫去,嘴里还是狠狠叼着庄今雨不放,痛得使不上力。
鲜血迸溅到林瞻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很合适,好像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冷冽、带着病态的欲念。
林瞻则悲伤地想:这是蛇的血?还是庄今雨的血?
他握着的把匕首,是庄今雨特意去用那个老头桌上瓶瓶罐罐擦拭过了的,刚才一直都收在刀鞘里面,所以那巨蟒没有能闻出异样,还以为是这老头身上残留的一些味道。
巨蟒刚刚从人变成蛇,又吞吃了老头,力量正虚弱。巨蟒近乎崩溃,还在苟延残喘:
“你怎么能这样!孩子还在看着!你配当父母吗!”
“你这样做,和那些姓陈的有什么两样!”
庄今雨忍着痛和它对峙,“你想报仇那么久了,那老头还安然无恙,无辜的人倒是死了一堆,这似乎能说明你没什么能力。”
“也没有能力保护孩子。”
“另外……”庄今雨想到一部动画片,忍着痛说,“我很喜欢有些动物的习性……有宝宝之后,妈妈就把爸爸吃掉,抚养孩子的人越强壮,孩子就更健康。”
“所以我要成为最好的父母,为了当一个好监护人,你必须去死!”庄今雨语气狠毒,和巨蟒对视,坚定开口。
那蟒蛇好像被洗脑催眠似的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它没有考虑这句话的逻辑,甚至没有想过男人怎么当妈妈,就又听见庄今雨说:“至于我和姓陈的有什么两样,区别就是你母亲没杀人,她的一辈子是怎样我不知道,但她最后被骗了很可怜。”
“而你……我看你虐待其他人的尸体倒很顺手。”
庄今雨一边对峙,一边暗示林瞻。
正是机会,庄今雨喊:“头!”他的脸煞白,那蟒蛇也已气息奄奄,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咬着庄今雨的小臂不松口但,双方都强撑着。
林瞻硬下心来,一鼓作气,拿着匕首狠狠地往蛇头捅了一刀,贯穿了蟒蛇的头。而那匕首也穿过蛇头刺进了庄今雨的手臂,林瞻清楚地看到庄今雨痛得冷汗直冒——他让他受伤了!
那蟒蛇终于停下了翻滚,而屋里的桌椅板凳已被砸得破烂不堪,那条小蛇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时,外面悉悉索索,原来是那群白脸小童,他们一窝蜂地涌进来。
看到地上的一摊肉团后迅速扑过来,原来刚刚“解剖”巨蟒时,肚子里滚出来了那个老头。
那些小童掏出袖子里的元宝就往上撒。
他们放声大喊“呜呜呜老爷,您终于死了啊!”后就开始扯这老头的四肢,或许是因为他在巨蟒肚子里面软化了一些时间,所以四肢被很轻易扯了下来——就像某种煮得软烂禽肉。一个小童对着一根衰老松弛的胳膊放声大哭,哀痛地盯了几秒,紧接着竟将胳膊塞进嘴里开始大嚼特嚼!
林瞻没有管那些小童在干什么,他连忙冲到庄今雨身边。
庄今雨痛得脸色发白,小臂被一只蟒蛇的头紧紧咬着,那蛇头正如一只大号燕尾夹,用包裹在牙龈软肉里的利牙狠狠地凿着庄今雨的小臂,一把精美的匕首深深地穿刺过蛇头、庄今雨的小臂上侧和蛇的下颌。
庄今雨浑身发软,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说道:“林瞻,看石榴……还有,蛇宝宝呢……”
说完便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蛇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