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夜偏头躲过他的动作，干咳几声，没有应声。

乃又栖说的没错，“游夜”当然逃不掉。

假如当初病毒并未出现，Collapse的未来也依旧难以预测。

游夜并不认为乃又栖会轻易放过他们。

又或者从一开始，乃又栖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捧红Collapse。

“......”

游夜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喉中由于长时间被压迫而泛起细密的灼烧感。

乃又栖的五官其实很俊秀，带着一股书生气，温和，没有攻击性，是讨长辈喜欢的那一挂。

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也确实如此。

而游夜只恍惚见到了一条披着人皮的蛇，狡猾而危险，待黑夜笼罩后撕下伪装，张开毒牙，一口刺入猎物那脆弱的后颈，吸食、吞噬，癫狂地享受胜利的果实。

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谈话，乃又栖见游夜垂眸不语，一副抵触至极却又无法逃离的姿态，反倒更为兴奋。

坦白讲，要是游夜真的对他言听计从，那反而会让他意味索然，人都具有劣根性，乃又栖不喜欢俯首称臣的猎物。

他更愿意亲手剖断对方的四肢，直至鲜血蔓了满地，绝望覆盖于体表的每一寸，看得见阳光与天空，却再也挥不动翅膀。

而在此之前，他会先让游夜得到他想要的。

在离梦想最近的时候跌落泥潭，这才是最为精彩的谢幕。

乃又栖走回长桌，从上端起一杯水，移至光幕下细细把玩，“网络上的言论虚虚实实，太多自以为是的人，又说出了太多没有脑子的话，游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舆论’的力量。”

“今天在房间里和你共处一室的是我，但出了这扇门，谁又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乃又栖把早已放凉的茶水倒入墙角的盆栽，又重新接了杯，水温滚烫，正向外吐着白雾。

他沿着杯口单手拎住杯子，轻轻晃动，突兀地转换了话题，“我记得如清他们临时更换了主打吧，审批通过了？”

“......没有。”游夜开口，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们将在下个月15号回归，原本这几天就要开始学习舞蹈，结果楚未临时提出要更换主打，其他三人也都同意，不过在“游夜”的阻挠下沟通过程并不顺利。

这些天他们也没闲着，新主打的舞、曲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只等公司点头。“游夜”最初被蒙在鼓里，前不久才知晓真相，正计划搞事。

不过在此之前，8225来了。

“这样。”

乃又栖点点头，随后，没有一点征兆，他忽然将杯中热水尽数洒向了游夜身上。

“唔，一不小心手滑了。小夜，你没事吧？”

嘴上是关切的话语，手上紧跟着的动作却全然相反，乃又栖没给游夜缓神的时间，扬起小臂用力一甩，玻璃杯便急速飞了出去。

刺耳的破裂声在耳畔响起，四溅的碎片划过脸侧，游夜的眼下顿时落了一道醒目的血色。

尽管不是滚烫的开水，这样的水温也并不好受，游夜的手背、额头甚至才添了伤的脖颈处都被波及，白皙的皮肤很快变得红肿，接二连三的疼痛让他眼眶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断线似的滴落，也晕开了面上的血痕。

游夜抬头。

他的头发、衣服已然全部凌乱，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配上这幅如泣如诉的模样，仍谁看都格外可怜凄惨。

乃又栖满意极了。

他抬手，还想仔细欣赏下自己的作品，可才刚动了一下，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乃又栖眸中闪过被人打断的不耐，却是干脆地后退了半步，给游夜留出空间。

“有人来找你了。”

游夜将那个姿势多维持了几秒，确保监控将自己此刻的样子尽数记录后才缓缓起身。

他低着头，一边保存视频一边掩盖右眼的异样。

游夜早在开始就降低了这具身体的痛觉灵敏度，只是这会儿虽然疼痛消退，动作却也实实在在被影响到了。

他磨蹭着起身，门却倏地被打开了，走廊灯光开得晃人，乃又栖下意识皱起了眉。

明宿靠在门口，站没站相，“老板，时间快到了，我来接我们队长。”

他对屋内的乱象熟若无睹，目光扫过一身狼狈的游夜，却很快移开，眸中无波无澜。

乃又栖不由挑眉，他回身拿起桌上的眼镜，用布擦了擦。

借着动作遮掩，他对游夜用口型比了几个字。

“审批通过了。”

而后重新戴上了眼镜。

赤裸裸的威胁。

乃又栖既然敢做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更何况现在的情形，可比他原以为的还要有趣。

既然他们自己就乱成了一团，他不介意多放几把火。

游戏的添头，当然是越多越好。

“都这么晚了？”

听到明宿的话，乃又栖似是才想起还有这回事，抬手看了眼腕表，满是抱歉，“怪我，一时没注意时间，那小夜，你今天就先走吧，下次我们再聊。”

游夜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抿唇离开。

先前的推搡中游夜的脚腕不慎扭伤，不过明宿显然没有要帮忙的意图，他干脆强忍着，一步步挪到门口。

身后传来乃又栖的声音，“工作顺利。”

没人回答，明宿把门重新合上。

明宿就靠在门框上，单腿撑地，悠闲得仿佛身处画报拍摄的现场，只是当游夜从身旁踉跄经过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却还是没忍住紧紧攥成了拳。

真是恨不得......

......

游夜的能力无法持续太久，他本就是低阶系统，加之现在还是人形，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强弩之弓，是以门甫一关上，他便瞬间脱了力，撑倒在墙边，指尖用力到泛白。

明宿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很快收回，他顿了顿，才从半空重新放回身侧。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涩哑紧绷，“还能走吗？”

游夜不懂这群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和爱恨情仇，他实话实话，末了还问了句，“不太能，很痛......你能帮帮我吗？”

说来也奇怪，Collapse这四人对他的态度其实都很差，但许是那些惨痛的过去触动了他的怜悯，游夜实在对他们讨厌不起来。

又因之系统和气运之子间的特殊关系，他反倒生出些细细密密的亲近来，只是这样的本能被心中恐惧掩埋，才刚冒出嫩芽，就又缩了回去。

可眼下是明宿从乃又栖手里带走的他，哪怕对方脾气再臭，对比之下，也显得可爱可亲了。

帮？怎么帮？

是帮忙打急救电话还是把人直接背去拍摄现场？

前者不现实，后者光是想想就让明宿浑身都过电似的难受。

对上游夜面上的期盼和恳求，明宿眼中忽地闪过上辈子对方那耀武扬威的模样。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同的面孔却让两个截然相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心中情感再度翻涌，冲刷着拍打胸腔，愤恨与痛楚齐齐裹挟，汹涌得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明宿阖眼深吸一口气，没再看游夜，径自转身离开。

他腿长，故而没几步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游夜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也没纠缠，扶着墙慢慢撑起身体。

明宿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他的大脑昏沉，视线失焦，瓷砖间的边界线不断在眼前闪过，他跨过一条，又很快迎来下一条，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周遭很静，远处传来几位工作人员的交谈声，又在刹那消失在转角，一切都很熟悉，他上辈子也是走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身后的动静愈来愈轻，明宿的脚步却越来越重，直到某一瞬，他在踉跄的脚步声过后听到了□□跌落的闷响。

就像是一拍错误的鼓点，冷不丁敲响在曲中。

明宿像是被蛊惑了，思绪外放后收拢，最后徒留一片空白，他几乎是飞奔着向身后跑去，手脚麻木，刺眼的白炽灯变幻成凌乱的线条，围成一张网，牢牢锁住了他。

他还是抱住了游夜。

他还是被一同困在了过往。

.

游夜现在这幅样子，就算乃又栖同意他出镜，节目组也绝对不会允许。

明宿匆匆把人送去医院，中途给楚未打了个电话。

“哥，出事了。我可能晚到，他来不了。”

明宿选的是一家相熟的私人医院，离公司有些距离，胜在安全性高，走的是他祖辈那边的关系。

游夜正在护士那儿处理伤口，之后跟着一系列检查，明宿陪不了多久还得赶回去。

三言两语交代完情况，楚未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追问，只对他道，“路上注意安全。”

“好，囧哥和节目组那边就麻烦哥了。”

“说什么话呢。”通过手机透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带着嘈杂的背景音，楚未似是走远了，那头逐渐静下，“哪来麻不麻烦的......你别急，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好。”

电话挂断，明宿举着手机呆了会儿。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充斥在鼻间，不算难闻，却也扰人思绪。他将窗户拉开一条缝，放眼看远处的高楼和白云。

其实楚未原先不是这个性子。

饶是队内年龄最大的大哥，楚未却很跳脱，和乔羽来一样，都是孩子脾性，常年笑嘻嘻的，遇到人就热情地打招呼，活像一大一小两条毛绒绒的旺财。

楚未话很多，喜欢唠家常，也经常和乔羽来拌嘴，他们俩认识时间最长，说着说着总能冒出来几句只有自己懂的暗语。

他身量很高，明宿和他刚认识那会儿差了要一个头，楚未为此没少“欺负”他，仗着人高可劲搓揉老幺的脑袋。

队内最成熟的反倒是二哥游夜，无论待人接物还是脾气性格，他无疑都是最适合当队长的。

楚未老是和弟弟们打趣，还好有游夜在，不然Collapse都不知道要变成个什么样的团了。

“......”

大厅中传来机器的叫号声，明宿阖上窗户，避开人群离开了医院。

他的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