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夜的伤不严重，只是看着唬人了些，检查过后就能回家了。

造成这些痕迹的过程显然不同寻常，好在医生和护士都很有分寸，并未多问。

节目是没法参加了，明宿的意思是让他别管，闭嘴装死，不过游夜也不能真当甩手掌柜，思来想去，还是在到家后给周乐浩打了一通电话。

也不知道明宿是怎么交代的情况，周乐浩上火归上火，总归没对他发难，还耐着性子叫他好好休息。

救场的嘉宾又突发变故，哪怕再怎么无心，该讨的骂一分不会少，游夜这会儿不在，节目组的怒火恐怕就落到了现场其他人身上。

游夜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半晌，无奈叹气。

他和四位气运之子间的关系，怕是要愈来愈差了。

乃又栖说到做到，对主打的审批通过，同时意味着Collapse要全力进入专辑的筹备，当天下午刚结束拍摄四人就进了练舞室，反复确认动作细节和音乐编排，一夜未归。

游夜倒是松了口气，在宿舍感到了久违的自在。

但也仅限一晚。

回归在即，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游夜第二天同样抵达了练习室，他脚伤未愈，先在一旁观看舞蹈动作。

Collapse出道将近两年，共发行了四张专辑，他们团的概念同团名一样，均围绕着崩坏与争斗，四部曲分别对应落、战、生和伤。

这一次的主打依旧是熟悉的EDM，作词作曲都是楚未和许如清，他们合作了这么多年，早就培养出了惊人的默契，分配part时剖决如流，无一不发挥了各自的长处与特点。

四人对游夜的态度一如既往，但到底还得同台表演，只好拼尽全力抑制心底的恨意。

游夜也有自知之明，除非必要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晃。

只是游夜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伤害，四人对他更是没有一刻放下过戒备。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让练习室中的氛围愈发压抑，乔羽来的视线每每扫过游夜都会变得森然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撕碎对方的身体。

为避免产生冲突，游夜行动时会刻意和四人隔开，哪怕练习室中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场，也会独自缩到安全通道吃饭。

现在正值九月盛夏，炎热的高温流金铄石，游夜身着一身轻薄长袖，将裸露在外的肌肤都遮了个严实。

冷气吹不进楼梯平台，游夜的后背早就汗湿一片，布料颜色渐深，黏在肌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轮廓。

回归期需要控制饮食，午饭是最简单的蔬菜色拉，不加任何调味，唯一的荤腥是鸡胸肉，分量很小。

游夜不挑食，捧着盒子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吃完掌心也泛出了细密的汗。

他倒完垃圾洗好手，正准备回练习室，洗手间的门却响起落锁的声音。

游夜抬头，镜子中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许如清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长发束起，正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许如清长得很好看，饶是游夜在上世界早已见过许许多多半神，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带给他这样的冲击力。

那是一张极其惊艳的脸，双眸狭长，眼尾上挑，五官精致得富有攻击性，光是站着，便宛如一幅秾丽的油画，每一笔都泼洒的恰到好处。

而此刻，他默不作声，肆无忌惮地用目光审视着游夜，眼中流露出的冷厉如有实质。

狭小的洗手间没能给游夜太多闪避的空间，两人陷入古怪的对峙。

最后还是游夜先一步收回视线，他擦干手上的水滴，垂眸打算离开。

可指尖还没触碰到门把便被外力阻断，许如清隔着袖子攥住了他的手腕，似笑非笑。

“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走啊，队长？”

这个称呼已然被Collapse赋予了别样的意味，每每提及都显得格外讽刺。

游夜顿时警铃大作。

“没有，只是我该回去了。”游夜不愿与他纠缠，语毕就要收手，可许如清的力道很大，越是挣扎反而钳得越紧，他动了几下，反倒把自己弄得生疼。

游夜泄了力气，“你找我有事？”

“有，当然有。”许如清嗤笑。

他推着人打开隔间，动作间毫不顾及，几乎是硬生生把游夜丢了进去，游夜本就带着伤，踉跄几步后唇色都白了。

许如清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知怎么心中怒火更甚，他抬手拎起游夜的领口，其下隐藏着的指痕顿时一览无遗。

游夜被拽得向前，宽松的运动服顺势下滑，脖颈上的指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颜色更深，摸上去虽然不再刺痛，却也泛着密密麻麻的痒。

“听着，我没那么好的耐性和你演什么队友情深的戏码，你想找踏板可以，但是别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

许如清低声警告，顿了顿，他忽然翘起嘴角，语调戏谑。

“当然，游夜，你大可以试试......反正我们之中，‘不正常’的远不止你一个。”

光脚不怕穿鞋的，许如清早就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重来一世，最差的结果也不就是重蹈覆辙，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带着游夜一起坠入地狱。

说实在的，许如清并不排斥与游夜继续同处一队，相反，他尤为期待。

Collapse永远是五个人的Collapse，也永远不可能再是五个人的Collapse。

既然已经走到了眼下的地步，【Collapse】对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意义就都变了。

他们倾注的血泪与汗水，团队所承载着的梦想和赤忱通通不复存在。

舞台与热爱化作刺骨的仇恨苦痛，刺穿了每一个人的胸膛。

许如清早就死过了，他什么都不怕。

所以他会用尽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来折磨这位罪魁祸首。

但愿游夜能撑得久一点。

在他杀了他之前，多遭受几个惴惴不安的夜晚。

好好体会下夜不能寐、噩梦缠身的滋味。

.

当天下午的练习游夜再次缺席。

他被许如清用冷水浇了个透，尽管对方并未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游夜还是在换完衣服的不久后便发起了高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游夜只来得及和周乐浩请了个病假，下一秒，就栽倒在床上丧失了全部意识。

......

好像又回到了苏醒前，周身都环绕着浓稠而冰冷的培养液，机体闪烁出的蓝色微光淡而浅，数据流毫无规律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直至损毁后再一次重建。

系统也会感受到痛吗？

不，不会。

那怒吼着妄图撕碎他的是什么？

记忆。

来自谁的记忆。

恍惚中，他先是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不，不要，快停下，你会死的！停下——”

身为半神的言灵失控地叫喊着，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失态的样子，那一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孔，在此刻却悲怆得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还没等他伸手擦去言灵眼角的泪滴，无边无际的暗色再度席卷，他身形一轻，陷入了另一处场景。

纯黑的世界渐渐升起了光，画面一阵晃动后，从桌脚上移到了一张扭曲的面孔。

有人用膝盖抵着他的腹部，不断向下施力。

“别忘了是谁把你们捧到这个位置的，翅膀硬了，想飞了，可以。但记住，我给出去的东西，随时都有收回的权利。”

那人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眼神偏执而癫狂，“别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了，我还舍不得那么对你。”

他感受到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

是恐惧，也是愤怒。

像是灌了铅一般，浑身都僵硬而麻木，但心脏在剧烈跳动，血液翻腾着将理智一寸寸淹没，他倏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对方诧异的视线中猛然挥出一拳。

拳头落在那人的脸上，打散了这一幕插曲。

“游夜，快来看这个！”

愣神间，耳边响起一道呼唤。

他眨了眨眼，正要循声走去，从另一方向忽然又传来不同的响动。

“8225，来来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他的脚步顿住，面上茫然又无措。

你们......都是谁？

他想开口，可是嘴唇微张着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强硬地剖去了一块，于是无论再怎么用力呼吸，都只宛如一条濒死的鱼，徒劳地等待生命的审判。

未知的声音出现后又消失，而就在此时，他所处的空间再次扭曲变形，并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一左一右，同时拉扯着他的神经。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老板又骂你了？”/“怎么，你想见管处长啊？”

黑色的视野逐渐被添上色彩，记忆碎片来回闪烁，密密麻麻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所以，你要单飞？”/“低阶系统才不丢人呢，只要是8225我都喜欢。”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要我们了你还问为什么？！”/“管竹！你把我家宝贝儿放下来！”

“别和我说话，你不是想一个人吗，那就一个人呆着吧。”/“注意安全，我会在家一直看着你的。”

......

！！！

杂乱无序的画面在眼前疯狂切换，再也无法控制，他俯身抱住自己的头。

双眼干涩充血，每一寸肌肤都滚烫得几乎融化。

痛，极致的痛。

全身的骨骼经脉都在瑟缩着呜咽，来自游夜和8225的记忆疯狂缠绕着他，呼吸变得艰难，意识渐渐偏远，他眼睁睁看着数据从四肢、胸口处抽离，又幻化成锁链牢牢嵌进皮肉。

直到濒临临界点，一双手轻柔地抚上他的面庞，将他从火烧般的地狱拯救出来。

记忆中的人落到了他的身旁。

“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