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鸦雀无声，一时间只剩下了远处工作人员传来的响动，夏风吹过，树叶瑟瑟发颤，游夜站在阴影下，指腹抚过自己的小臂。

过了许久，明宿才开口。

“你说什么？”

他神情怃然，似是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

游夜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抿了下唇，“我说，你应该去处理伤口。”

再开口时，已经淡去了原有的情绪，格外平静。

游夜还以为明宿会借机冷嘲热讽几句，可对方好似怔住了，只目光沉沉盯着他。

最后还是言闻的到来打破了沉寂。

他如今是助理，自然处处围着Collapse转，言闻先通知了明宿拍摄任务，随后把游夜带去民宿。

“民宿？”游夜诧异，“要过夜吗？”

这几天都是外景拍摄，除了专辑内页还有MV的行程，因为在乡下，来回不便，干脆一次性解决了。

这件事周乐浩通知过了，但是有人故意瞒着游夜，以至于如今只有他身边没带上行李。

好在还有言闻。

毕竟是整个世界的管理者，言闻可以在任意地点进行穿梭，是以才刚得了消息他便打包完成了游夜的行李。

不过他悄悄使了个心眼。

游夜不知道自家主人的心思，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路上还有别人，他咽下嘴边的称呼，追问，“......言哥，我现在就休息了？那拍摄怎么办？”

言闻把人推进房间，等到门合上了，他才悠悠开口，“拍什么啊，你那几个贴心的好队友说你受伤了身体不舒服，需要多休息，东一句西一句扯完，今晚直接放假。”

光是听描述游夜就大概能猜到那副情景了。

也难怪之前睡着了都没人叫他。

游夜不大想揣测他们的用意，闻言只“哦”了声，随后开始整理房间。

民宿不高，总共才四层，为节省开销安排的都是双人房，游夜和言闻一间。

没人会对这样的安排发出异议，游夜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是团体拍摄，休息时间游夜抽空补了个人照。

外景是另外的拍摄团队，许是受了前一晚的影响，对游夜的态度不是很好。

拍摄地点在一座废弃天台，楼层不低，围起的栏杆破旧，像被暴力破坏过，凹折成了几段。

他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坐上天台，下方虽有防护网，可半身腾空的眩晕感依旧格外强烈，游夜舒缓了许久才渐渐放松身体。

摄像有些不耐，“喂，准备好了没有！所有人都等着你呢！”

游夜知道是自己给他们增加了额外的工作，抱歉道，“不好意思，我马上调整。”

他阖上眼，努力将注意力从脚下移开，随即轻舒一口气，比了个“OK”的手势。

游夜今天走的是甜酷风，为配合造型，左耳的蓝宝石被换成了小恶魔耳钉，耳廓上添了一排耳骨钉，上头的粉钻闪烁得星光熠熠，脖间都添了一条高饱和的嫩色项链，吊坠垂在锁骨上，显得俏皮又点睛。

他上身一件无袖背心，黑红色的机车外套松松垮垮坠在臂间，露出的肩头光滑白皙。

下半身则是短裤加马丁靴，小腿上绑了一条腿环，银色细链随着微风轻荡，阳光正好，泛出细碎的光，晃人得紧。

明宿本来是路过，只看了一眼，倒是停下了脚步。

许如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笑了声，“真可惜啊。”

“什么？”

“可惜楼层太低了，不然这边没有监控，倒是正适合推他一把。”

明宿沉了脸，“许如清，别胡说。”

“胡说？”许如清用嘴扯下手腕上的皮筋，反手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胡说。”

他走到明宿面前，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倒是你，把那些心思收一收。”

明宿与他对视，倏地嗤了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如清耸了下肩，“单纯提醒一下，多休息会儿吧，晚上还有夜景。”

说完，也不管明宿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走了。

明宿目送他离去，眼底愈发晦暗。

这会儿别组已经在休息了，摄像师额外加班本就心情不加，也没怎么好好找角度，意思意思对付了几张就带着助理撤了。

游夜没人帮忙，自己颤颤巍巍从天台边缘下来，中途瞥了眼下方，差点膝盖一软。

他赶紧移开视线。

下午五人又赶到了海边，无人机俯拍完成一段奔跑场景。

奔跑的速度、角度，甚至五个人之间的距离都要不断调整，游夜脚伤未愈，才拍了几场就白了唇，后背汗湿一片，脸色难看。

好在言闻就在一旁，趁着休息间隙给他调节了痛感，新编的数据流包裹住伤口，游夜的面色终于回暖。

言闻拿出一条干毛巾给游夜擦脸，“怎么样，能坚持吗？”

游夜气息不稳，点头，“我没事，主人你放心吧。”

言闻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塞到他手心里，“觉得难受就含着，能稳固数据流。”

游夜看着熟悉的包装，小声问道，“又是从......拿的？”

“嗯。”言闻眨了下左眼，“不够我还有。”

游夜没回答，而是默默拆开了包装。

似是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言闻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耳朵，下手不重，宠溺居多。

“行了，骂不到你头上的。”

游夜含着糖，朝他弯了下眸。

这一幕被不远处尽收眼底，四人神色各异。

许如清手上转着一片枯叶，“他真是一个普通的助理？”

明宿“嗯”了声，“查过两次，身份没有问题。”

楚未反问：“没问题？”

“没问题。”顿了顿，明宿接着道，“他们以前没有过接触。”

许如清松手，枯叶在半空旋了几圈，悠悠落在地面，他抬脚，碾碎，“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游夜和言闻以前肯定认识，并且关系还不一般，这从两人熟稔的相处模式就能窥见。

事实上，他们对此没有任何遮掩。

就连游夜带来的衣服里，都有言闻的同款。

不，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件。

“......”

明宿摁住自己的骨节，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乔羽来自从昨晚开始就很少开口，面上情绪淡淡，格外反常。

他望着游夜的身影，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上一次给我这种感觉，是在出事以前。”

三个人同时看向他，却都没说话。

片刻，楚未揽住了乔羽来，他的指尖微僵，声音竟然有些发哑，“要喝水吗？嘴唇干了。”

乔羽来垂眸，算是默认，随后转身跟着楚未离开。

转眼又剩下了明宿和许如清。

他们四目相对，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什么。

沉默中，明宿喊了他一声。

“许清。”

“得了，你这么叫我准没好事。”许如清扯着嘴角，跨过地上破碎的树叶，把人勾走，“走，喝水，渴死了。”

明宿扭头看了最后一眼，正巧瞧见游夜仰头时露出的笑颜。

他发丝微乱，眼眸却是亮的，夕阳西下，仿佛就连影子都镀了层缃色暖边。

柔软、漂亮。

一如初见。

.

夜晚是团体MV拍摄，出乎游夜的意料，地点竟然还是在那个天台。

天台大概六层楼的高度，因年久失修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楼梯间狭窄，顶多容纳两个成年男性并行，蛛网织结在角落，拉长着将坠未坠。

只不过比起游夜单人拍摄时的场面，参与的工作人员数量明显增加了不少，楼顶也被二次清理过，地面上摆放了许多道具来布景，大灯照下，在中央点亮了一个圆扁光圈。

为了拍摄效果，上方依旧采用了无人机，运转时的呼旋声与蝉鸣声交杂在一块，带着夏末独有的燥热。

导演组的其他人则都在对面那栋楼中，借由耳麦进行传话。

五人依次站好，中央是楚未，乔羽来和明宿在同一边，许如清和游夜则在另一边，正对着边缘栏杆。

《第四线世界》的歌曲概念就是混乱时空，故而MV故事也更加意识流，五人虽然同处一个空间，却并未安排正面冲突，只各自走位。

游夜的右侧是一处破损矮墙，此刻挂了一网星星灯，泛出的淡光映在他侧颊，打下斑驳烙印。

他伸手掀起一串小灯，微凉的触感随即缠上指尖。

耳边没有响起新的指令，游夜干脆随着心意调试灯光的亮度和颜色，夜半的郊野色调昏沉，星灯便成了此刻唯一的虹彩。

无人机适时从身侧俯冲压过，游夜没有转身，而是任由卷起的细风吹动额前碎发。

他睫毛轻垂，半遮的双眸却格外透亮，在镜头中尤显灵动。

单独镜头过后接了一段团体舞蹈，游夜还是第一次正式跟音乐，心下难免犯怵。

好在肌肉记忆还在，原身这么多年的练习并没有随着灵魂变换而被磨灭，游夜只磨合了几次，就顺利融入了舞蹈。

甚至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直到音乐暂停，律动过后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中，细胞酸胀，就连眼睑都止不住地发烫。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兴奋与满足并存，如同充起的气球，随着时间一点点占满心间，直到绷至极点，鼓鼓囊囊地爆开了漫天彩带。

惊喜而渴望，竟是让游夜生出了想要更多的念头。

这还是他自诞生起第一次对一件事产生这么浓厚的兴趣。

意外之余，还让他感到了一丝迷茫。

游夜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上面因为剧烈的运动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眉头微蹙，总觉得隐隐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

他长舒一口气，放下手去看周围。

明宿和乔羽来不知道从哪搬来两把凳子，正膝碰膝地凑一块看月亮，楚未在门后补妆，似乎还要换个美瞳。

只有许如清还站在原地，隔着半截护栏网望向对面，目光发直。

游夜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对面窗口中，导演背对着他们，正和谁说着话，距离太远，游夜看不真切，只隐约辨认出是一个身量较高的中年男子。

就是散发出的气息令他有些不适。

像是座......腐烂的雕塑？

游夜脑海中莫名跳出这样的形容。

正想探查对方身上的气运数据，视野中，许如清的身影忽然动了。

他身体僵直，瞳孔骤缩，胸膛剧烈起伏到指尖发颤，明显是不正常的状态。

更奇怪的是，前方分明没有路了，许如清却依旧无察无觉，抬步似要向前走去。

游夜心头一紧，开口提醒，“小心......！”

话音才刚落，对方的身体就径直歪倒在了护栏上，护栏早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变得脆弱不堪，还未怎么受力，便从底部断裂，整块掉下了天台。

而与之一同下坠的，是许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