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妇人，正是林思晚奶母卞王氏。其实她出生商人之家，从小也是娇养长大的。

后因家道败落，由父母做主把她许配给一个姓卞的秀才做妻，妄想能有机缘做个官夫人。

可惜天终不遂人愿，这卞秀才在与她成婚后，接连着考了三次均未能出仕，后竟渐渐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又没过几年，就把祖上留的家产全部败光了。

不仅如此，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为了躲债，消失的无踪无踪。

时逢卞王氏刚生完儿子不到一年，不忍看着幼子同她一起死。

恰巧听说当时的林府在给即将出世的林思菀找奶母，她便鼓足胆子去试了试。

林母见她皮肉身段都很不错，竟就选中了她，于是她便狠下心把儿子托付给自己的父母，进林府做了林思菀的奶母。

虽说她只是林思菀的奶母，可是多年相处，她已经完全把林思菀当做自己的孩子，甚至比她那没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更亲。

平日里，林思菀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精心照顾着，做事情也是面面俱到。

今日疏忽，只是因着前些日子，父母给托人给她递话进来：

她儿子进腊月后便一直有发热伤风的症状，找大夫开了几付方子服用，前脚刚见着好一点，后脚又开始发热，反复来回了好几次，也不见根治。

她父母没法只得通知她，盼她能通过林家，找到好的大夫或者寻到好的方子，能将她儿子的病给治好。

自打知道这事以后，卞王氏就心焦不已。她虽在林府长女的奶母，家中其他仆人对她也稍有些敬意，但说到底也只是下人而已。

不管是好的大夫或者好的方子，她也是没办法接触到的。

又想到她父母定是被逼到无其他办法了，才想着给她递消息进来。

所以连日来着急上火，嘴角接连燎长了好几个火疖子，做事也不免毛躁许多。

今日带林思菀过来给林母请安，竟忘记给林思菀带围帽挡风。

现见着林母这样当面训斥她，她心内自是惧怕和后悔，只能不断的给林母磕头，祈求林母能宽恕饶了她。

林思菀见此情形，不免心疼起她奶母，忙行礼对林母回道：

“阿祖，此事都是菀菀调皮的错，和我阿母无甚关系。”

林母听见她如此说，猜想她肯定是在帮着卞王氏开脱，心内更生不悦，遂脸上更添了几分厉色，仍旧一言不发的看着卞王氏不停的磕着头。

见林母没有任何反应，林思菀只好也跪下来：

“阿祖，此事真的是菀菀的错。早在昨晚时，我阿母就料到今日天气必然有寒风，所以早早的就把围帽拿出来同我今日要穿的厚袄子放在了一起。

今日早起，服侍我穿衣的时候，也是要给我带着的。只是我嫌弃那个围帽太难看，所以趁着阿母不注意，把围帽上的布用簪子给绞烂了。所以阿祖，要是生气的话，就责罚菀菀吧。”

说完她也往地上磕了个头，再抬头早已是泪水涟涟。

林母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内再有十分的怒气，此时已消除了七八分。

伸出手将跪着的林思菀拉到自己的床榻边上坐下，哄道：

“菀菀，莫哭。阿祖省的了。女孩家要是把眼睛哭坏，以后可绣不了花，嫁不了好郎君咯。”

此时跪着的卞王氏不停磕着头，额间渗出鲜血已凝结成一团，衬着那吓得惨白的脸，加上嘴角刚结痂的几个火疖子，几处交汇相织一起，如同濒死之人。

“罢了，”林母见她如此的样子，心中剩余的怒意也就此消了。只是面上还是冷冷的，又道：“只此一次，下次再犯必不饶恕。”

听到此话的卞王氏如临大赦，懦弱回道：老太太，我再不敢犯了。”说着重重的又磕了一个响头。

林思语见林母已经恕了她奶母，急忙去扶她起来。

林母待要再问今日她母亲身子如何这些话时，就见有个丫鬟进来传话：

“老太太，梅姨娘领着安姐儿给您请安来了，现在门外候着呢。”

林母听到这两母女过来请安，并不喜欢，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

于是丫鬟传话，让梅姨娘母女进屋请安。

这梅姨娘是林章堂成婚后纳的第一个妾。林思菀出生不久，林母因见是个女孩，就开始张罗着为林章堂纳妾。

林章堂向来对男女情爱之事未有多大兴趣，但天地之道，需遵阴阳秩序，人伦之道，无外乎三纲五常。

既是寡母之命，又岂敢不尊。遂林思菀还不到周岁礼时，便纳了梅清为妾室。又过了约一岁光景，梅姨娘也顺利产下一女，名唤林思安。

林母见不是男孙，自是有不悦之意，对梅氏也愈发不待见。

此后几年林母陆续为林章堂纳了几房妾室，但奇的是竟都没怀上子嗣。

渐渐的，家中还未添男丁这事就成了林母的心病了，为了早日得偿夙愿，林母开始立誓吃斋念佛，为此在家中还设了佛堂供奉。

或许是常年吃斋的缘故，林母这身子一年比一年差，特别是每年入了秋后，基本就连门也出不了了，到了今年更是日日药不离口。

林思菀曾私下悄悄的问过她阿娘：祖母为何能在佛堂能跪着待一天。要是换了自己，怕是一个时辰都熬不下来。而且祖母身体老是生病，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自己，连那些好吃的肉都不吃了，明明阿娘说过，吃肉才能长身体来着。

她阿娘听完，只是简单告诉她一句：人有所求，必有所为。事事不过是因果循环。

这边梅姨娘听到林母传唤，带着林思安就进了林母内屋。

她走到林母身边和林思安一起跪下，给林母磕头：“贱妾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今日安否。”

待她说完，跪在另一边的林思安也轻声细语道：“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今日安否？”

林母神情淡漠的回了一句：“今日安，都起来吧。”

梅姨娘依言便拉着林思安起身，林思安又笑着向林思菀行礼道：“阿姐好。”

林思菀很喜欢这个妹妹，也笑道：“思安妹妹好。”说着便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起站到了林母身边。

林母见到这两个孩子如此亲厚，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揽过她们到自己怀里，又对丫鬟吩咐道：“传饭吧。”

按照林府的规矩，孙子辈自小就要同着祖父母一起用膳，从而培养他们懂得孝敬尊长。因林母近些年开始吃素，体恤孩子正在长身体，所以只让跟着她一起用早饭。

待丫鬟们陆续将饭菜摆好后，林母就拉着林思菀和林思安一起入座，梅姨娘和卞王氏立在一旁伺候。

林母近日一直咳嗽，遵医嘱只能吃些流食，故而厨房今日也只准备了红豆莲子粥、豆腐三丝包、再佐以几碟清淡的小菜下粥。

早饭用完后，林思菀和林思安又陪着林母说了会家常话后，才各自回房。

林思菀和她母亲王柔韵住在春华亭，林思安和梅姨娘则住在藏香阁。按照礼数，妾室每日也要给正室请安的。

今日梅姨娘因身上不大爽利，先要屋歇息去，索性就让林思安跟着林思菀一起先去春华亭。

去的路上，林思菀和林思安一路都嬉笑打闹，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山雀。

只听林思安先开口道：“菀姐姐，昨天我听我阿娘说，再过几日母亲就要生小娃娃了，那到时候我能不能去抱抱小娃娃呀。”

“当然不行啦，”林思菀摇头道，“阿娘同我说过，刚出生的孩子身体很软的，要等长大了，才能给我抱，连摸摸都不可以呢。”

“啊，连摸摸也不行呀，”林思安有些失望，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我还没抱过小娃娃呢。”

林思菀安慰她道：“没关系呀，等小娃娃长大一点，到时候我们再去求阿娘，那时候我阿娘肯定让我们抱了。”

“嗯，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母亲。”林思安听到还能有机会能抱小娃娃，又开心起来。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春华亭的院门口，还未正式踏入院门。林思菀便扯着嗓子喊道：

“阿娘，菀菀回来了。还带着思安妹妹过来给你请安了。”

王柔韵此时正坐在长桌前查阅家中上个月的开支账单，一笔一笔的在算盘上对着帐。

刚对完一页的账目，就听到林思菀的声音，只得暂且放下手中的活计。

待要从椅子上起来，就见门口的帘子已掀开了。林思菀和林思安牵着手一起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丫鬟和卞王氏。

林思菀看到她阿娘在长桌前坐着，惊讶道：“阿娘怎会坐在这里，难道已用过早饭了？”

王柔韵点头浅笑道：“嗯，已经用过了。”

“那菀菀的肉包子阿娘都给吃完了？”林思菀又问，语气里已带着明显的哭腔，眼底也泛着泪光。

要知道林思菀每日同林母吃过早餐后，回来必定还要陪着王柔韵再吃一顿的，其中的原因就是可以吃到肉包子。林母那边的早点，对于爱吃肉食的林思菀来说，实在食之无味。

可谁料想今日回来，她阿娘把肉包子都吃完了，这于她无疑是晴天霹雳。

王柔韵不忍再逗她，忍着笑意道：“肉包子给你留了，因天气太冷，我让人放在碳炉子上温着呢。”

听见还有肉包子吃，林思菀立刻转悲为喜起来，转头对林思安道：

“安妹妹，咱们俩一起吃，肉包子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