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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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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是你帮他挑的。”周絮斜睨我一眼,“不错,钻石够大,我很满意。我也不介意这是买给于盏的,她没这运气,赵左江跪的还是我。呵,今儿晚上他爹妈都在,他朋友也都在,我这边儿一个人都没有。”

“对不起……”我难受起来。

“别,打住,怪不到你头上。”周絮说,“是他忘了请我这边的人,他的一贯作风,就这臭德行,我习惯了。”

说完这话,我们都沉默了。周絮跟赵左江的故事得从初中算起,造的孽海了去了,过去的一切都萦绕在周围,这么多年里拎不出一句合适现在的话来。

周絮举起酒杯跟我相碰,当啷一声响。

“明早开会,得跟那帮孙子讨价还价,睡了。”她施施然起身,向卧室走去。我还嵌在沙发里,泡脚盆里的水慢慢变凉。

周絮比我大两岁,今年三十。她在一家设计公司里做项目经理,常年头上悬着几把刀子。这姑娘十八岁和我在一个地方美术集训的时候,跟我一样喜欢无事生非,踮着脚也得够几件还没落到身上的事一把拽下,好让生活没那么平淡。现在不一样了,生活复杂许多。如果把所有悬着刀子的线一把剪断,任你三头六臂,也会千疮百孔。所以只能拖着,先处理躲无可躲的事,等其他的扥到自动落下时再接,如此仍捉襟见肘。

谁都以为自己能鲜衣怒马,到后来却是被鞍鞯拴着挣不开,从马上掉下来了还拖在地上,连体面都难以维持。

但至少周絮是体面的,她卸了妆,第二天还能早起,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而我又醉倒在沙发上,脸上糊着泥泞的粉底液,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

叶锋的消息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每隔二十分钟就发来一段儿,以plog的方式在对话框里直播了自己起床、刷牙、洗脸、拉屎、洗澡、吃早饭和想我的全过程,还表达了对我极其迫切的关心。

而我犯贱到底,点开十几条消息的对话框草草刷完后就切出去标了个未读,然后对着孤零零的一条好友申请发呆。

凌晨两点三十九分,林怀远。

那时只哄他说加上,实际压根儿没通过。看来我酒后道德尚在,此时酒醒,却跃跃欲试着想去道德底线的另一边坟头蹦迪了。

林怀远的微信名就叫林怀远,头像是一张坐在kaws旁边的他拍。这种人典型且熟悉,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搅乱一切。

十年前,他们还以参加校园歌唱比赛唱沙哑情歌的方式出现。如今则变成了戴毛线帽,有五金配饰,会调酒,玩过极限运动,同时也会戒指开啤酒的模样。主流的小众技能如喷漆般装点在身上,内里还是个空心潮玩。编了再多品牌故事,说了再多人生感慨,也仍有种拾人牙慧般套模板的塑料商业感。

如果说有人中的圈套是买那些硬邦邦的玩偶,那让我次次上钩、同时上瘾的就是这种感情资本家的陷阱。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潮玩的眼睛多喜省略,或是用个圈圈叉叉替代。可人不一样,人的眼睛里总是藏着许多东西。

我有那么点儿喜欢解谜的嗜好,还总爱自以为是地自诩看穿。于是塑料感底下到底是什么,每次都能引起我的好奇。虽然各有各的弱智和浅薄,但就像探寻一家新的餐馆,至少难吃也难吃得新鲜。

我又盯着头像上那个戴着毛线帽,架着墨镜,手边有瓶corona的林怀远看了半天,终于在感到饥饿的同时点了通过,然后一把甩开手机,去冰箱里找吃的。

吃完一餐,手机还是没响。于是这更加激起了我的叛逆,我决意隐下这件事,好好地去回了叶锋的消息。他那边仍是秒回,态度好得很,喜欢从字词间传递过来,这让我烦躁更深,恨不能咬舌自尽。

今晚本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得来的商谈机会,如果聊得好,那么我的作品会被酒店批量购买,摆在一屋子的苟且之外,成为走廊里没人会细看、但至少描述房间位置时能用来定位的垃圾,就像林怀远说自己在三个绿色垃圾桶旁边。

想到这里,我又不要脸地带上了微笑,这让我差点哭出来,更觉没心情去参加商谈。跟周絮一说,她老人家百忙之中秒回我一条语音,里面尽是对我本人的谩骂和对我存款的羞辱。听周絮说说话,我舒服多了,去还是得去。

其实我根本不穷,存款有个几百万,具体也没看,反正日常随便花。不过画画这种事收入十分不稳,今年到现在八个月我只赚过两百块,是有天喝酒给路人画画时他的打赏。

只有在看存款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其实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位置非常简单,人活着只需要钱。有地方睡觉,有饭吃,就是个能在社会上立足的人了,十分原始,而其余都是他人强加的生活方式罢了。

小时候总被家长骂,以为赚钱有多难,但大学没毕业我就已经衣食无忧,现在甚至富有,实在没体会过要饭吃或者被迫当服务员的生活。于是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原来都只是对我的谩骂而已。

想到这里,我自觉强大,灵魂也直立起来,自以为的自我放得很大,我想我真的是一个传奇的人,二十八岁,貌美如花,存款七位,还会画画。我笑起来,可就在这时林怀远突然诈尸,给我发了句气死人的话。

林怀远:昨天喝多了,我没干什么吧

我笑容僵在脸上,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感情中其实是个爱讨好的人。

本来有些恼怒,林怀远的恶劣倒让我瞬间冷静下来,边往梳妆台走边回了三个字。

我:嗯对啊

等我上完底妆,他才又发来消息。

林怀远:可我脸怎么有点疼

林怀远:两边都疼

外加一个疑惑的表情包。

太能了这人,我在心里给他鼓掌十分钟。要说装犊子,刚出生的牛都比不过他。

于是我从善如流,绝口不提抽他耳光的事。

我甜甜地回了语音:你喝多了不清醒,我就拍了拍你的脸,可能有点用力,不好意思哦。

他这次回得倒快,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我开着免提,继续化妆。

林怀远:“喂,干嘛呢。”

“化妆,怎么了?”

“今晚又出去喝酒啊?”

“没,谈生意,怎么了?”

“哦……我就问问。就是,昨晚,我真没干什么吧?我这人喝多了断片儿,怕不礼貌什么的,到时候叶锋再揍我,嘿嘿……”

“我说了没啊,就有点醉。”

“哦……”

“还有事?”我憋笑到手抖,眼线都画歪了。

他那边沉默许久,就在我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叫嚷起来。

“嘿!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跟我这儿飙演技呢是吧?我告诉你,我做的事儿没有不认的,要说忘也是我忘,你又没喝多,装什么呢装!不然咱俩着微信好友哪来的?我不就亲你了吗,还抱了抱,你他妈居然扇我耳光,真够狠的!操,我这刚醒,一照镜子,寻思着以前喝酒脸也没肿成这样啊。结果刚一沾水——操,给我疼的,疼死我了!你别想跑!”

林怀远一连串不讲理的骂下来,给我逗得哈哈大笑。可他那边也闷声笑起来,气息喷在麦上,于是我又笑不出来了,觉着自己是不是对他太温柔了点,便冷声说道:“你要亲我,我推得开吗?扇你都是轻的,你有什么意见?不如去找叶锋聊?”

他又不说话了,我也就这么跟他耗着,举着手机挑衣服去了。

好一会儿,扬声器才传出声音。

“那你这打不打算跟叶锋说啊?”

“怎么,你需要我说吗?或者你去说?”

“倒也不——诶!我想起来了,你在厕所里不是给了我一个眼神,什么意思啊?啧啧啧,你这小姑娘,不老实哦。”

我慢条斯理道:“我喝多了,而且当时吓坏了。叶锋也喝多了,我怕他打你进警局,所以打算醒酒了再说。”

“你吓坏了?你吓坏了?”林怀远气急败坏,音调接连提高,“行,你真行,那你就这么说去吧,反正我大不了挨一顿揍。”

“行啊,挂了,我换衣服了。”

这王八蛋寸步不让的态度让我也生起气来,什么桃花眼,什么锋利的棱角,脆弱的嘴唇,反正我脸盲严重,一晚上下来早就模糊了,谁记得谁啊?

结果我裙子刚套上,拉链都没拉,他又打电话过来。本来想不接的,但转念一想,我跟他发什么脾气,怎么就让我情绪波动至此了?

于是再次接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了许多,低沉沙哑,他叫我的名字,我瞬间从头皮开始发麻。

“冯清。”

“嗯?”我故作镇定。

“跟叶锋分手,别的事我来搞定,我会对你负责的。”

也不知道是台词太老套,还是信息含量过大,我冲浪过度的大脑自动回复了一句:“擦?给爷整笑了。”

那边停了几秒,随即破口大骂起来。略去80%的脏话,余下的20%大概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真想对你负责,但你要说就随便玩玩,我也没意见,给句痛快话吧。”

我被惹毛了,不客气道:“我不需要谁负责,把你那兵马俑的脑袋丢回秦始皇陵吧。以后跟女孩儿表白记得别这么欠揍,至少说句喜欢。”

挂了电话之后他没再打来,我想他是不是疯了,接吻而已。

看着镜子里人模狗样的自己,我又如变色龙般下意识扮演起包装纸上的角色。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周絮喜欢穿高跟鞋,那么痛,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可后来发现这种痛能让生活中虚无的危险投射到现实中,时刻提醒着自己精神上如履薄冰的境地。也能让人无法伛偻,因为挺直腰板才能走得稳当。

我刚才是在干什么呢?跟男朋友的兄弟打情骂俏吗?还是在向他乞讨一句喜欢。而我又真的需要这句喜欢吗?不过是劣性作祟罢了。

错到这里已是极限,再错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不过当然,哪怕在当时我对自己仍旧信心缺缺。周絮后来跟我说,你必须相信自己能做到才行,别总给自己留后路。

可惜我只学得懂数学,却搞不懂棋局。我只会通过漫长的计算,推演出一个准确答案,却从来不懂什么叫取舍,什么叫大局。我总在心痛被吃掉的棋子和尚未推演出的绝妙可能性,可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由不得我慢慢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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