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网吧老板夹着烟，沈端端正沿着楼梯向上，脸色不佳。

“我这儿你真当成家了？”老板掸了烟灰，好整以暇地笑她。

沈端端直接扔了一百块钱过去：“饿死我了，泡面加烤肠。”

“知道了。”老板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扔在脚下捻了捻。11号座在网吧靠墙的一个位置，沈端端径直走过去，仰面躺倒，整个人舒服得轻哼一声。

过了十二点，网吧里还有嘈杂的咒骂声，键盘和鼠标声音清脆，沈端端戴上耳机，将一侧的窗户推开。夜里有冷风，很快有人站起来怒骂。

“你有病吧！这么冷开什么窗！”

沈端端头也没回，开机点开了浏览器界面。

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面盒子和稀泥：“好了啊！一群大老爷们儿，还不是你们抽烟！”

“你这没说不能抽烟！”

“我明儿就贴上，本网吧禁止室内吸烟！”

那人摔了一下键盘，争吵终于回到平静。

沈端端眼皮明显耷拉着，眼神疲惫，她接过：“谢了！”

她是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找到的这家网吧，那时候网吧刚开不久，有折扣活动，她充了会员，到现在也有一两年时间。老板知道她是未成年，一开始不愿意收留她，毕竟一中附近的网吧教育局和公安局都盯得紧。不过她每次来都是深夜，也不打游戏，电脑开着，亮了一夜，然后第二天简单洗个脸就去上学了。没给他找过麻烦。

沈端端吃完东西，把校服盖在身上，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数学必修1盖在脸上，睡得十分沉。

第二天早上六点，老板准时叫醒她。她要早点去学校参加早训。

“沈端端，你以后别来了，我把钱退给你。”老板也才刚醒，揉着睡眼。

沈端端不解。

“网吧开不下去了，租金年底到期，明年我就不干了。”

她的眼神快速地垂了下去，像是忖度了一瞬，再抬眼，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六点，新水的太阳还没有升起，路上街边却很热闹。沈端端买了一份早餐，自己嚼着一根油条，走到校门口，油条刚好吃完。

她先去一班教室把早餐放在他的课桌上。林则的桌子收拾得整齐，一摞书放在左上角，最上面是今天要交的数学作业。

她轻笑一声，心情好像舒畅了一些。沈端端并没有拿起来，放下早餐就离开教室了。

汪成功换好衣服在更衣室外面等她。

“吃早饭没？”

“吃了。”沈端端脱下外套和毛衣。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一哥们儿，二中的，今晚二中那边有个场子，问你去不去。”

“他说了，多少钱随你。”

沈端端合上柜门，反应冷淡：“不去。”

汪成功以为沈端端一定会答应的。

“不是，沈端端为啥呀？”

他知道她需要钱，有一段时间沈端端还主动联系自己介绍“生意”。他俩不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可是汪成功早就听过沈端端的名号了。最开始是在县运动会上面，后来他跟着高年级的人打架，有一次碰上沈端端，对方一个飞踢把自己的牙差点踢掉，他当场认怂。再后来就是全县的体训生到一中进行测试比赛，两人关系渐渐熟络——这是汪成功单方面的感觉，沈端端很少和什么人走得近，汪成功完全靠脸皮厚和死缠烂打，硬生生黏上了沈端端。

沈端端没有说过她的家庭，可汪成功也不傻，一个女生，天天混群架，需要钱，行迹不定，汪成功旁击侧敲，主要是偷偷跟着沈端端去了她住的老小区。那天他在楼下等了一晚上，楼上传来打砸声，有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吼了几声，还把他吓了一跳。他正准备上去，沈端端却下楼了。

他没有再尾随，自始至终，也没有提起这些事。谁没有点难言之隐呢。

“我今天有事，改天吧。”

汪成功没再坚持。

·

七点十分，林则抵达教室。教室里来了不少人，今天的早读课是英语，照例会默写单词。林则英语稍微弱些，本来该早点来准备的，昨晚失眠了，今天早上起床迟了几分钟。

他正准备从书桌里翻出英语书，温热的触感提醒他，包子鸡蛋和牛奶，一切照旧。

他这才注意到桌角的数学作业本被人动过。

“林则，早啊！”

同学陆陆续续进入教室。

有人开始吃早餐，林则纠结了片刻，还是把塑料袋拿了出来，低头默默啃了起来。

七点半早读正式开始，沈端端和汪成功踩着点进门。

昏昏沉沉的四节课，下课铃一响，教室瞬间沸腾，大家冲出教室奔向食堂。几个走读生不慌不忙地收拾书包。

“端哥，你中午去哪儿吃？”

“有点事要回趟家。”

汪成功动作一顿：“端哥，家里没事吧。”

沈端端不爽：“怎么说话呢！”

“我嘴贱。”汪成功连忙改口，“不过你今天说有事要忙，如果是什么麻烦事，我挺你！”

“我又不是去打架。”

沈端端捶了他一拳：“谢了！”

邮政距离一中不远，沈端端走了十分钟，中午银行没人，ATM机排队的人也少。

“请输入密码。”机械的女声柔声提醒。

沈端端从书包内部的夹层翻出一沓人民币，冷静地塞进入钱口。

她看着屏幕上亮起的鲜红数字，眼眶渐渐泛红，确认键闪烁了几秒钟，眼睛一闭，耳边响起“交易成功”的提示音。

存完钱，她在台阶上坐下，银行这个点只有门卫值守，其他人都去午休了。

“姑娘，进来坐，坐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沈端端笑笑：“叔，我没事，我胸口有点闷，吹吹风清醒清醒。”

那门卫没有多劝，反倒端了杯热水：“最近气温变化大，你瞅瞅，才穿了这么点。”沈端端不好意思地接过，听劝地进门，在等候区落座。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一中开始上课，沈端端没打算回校。

“你好，这个存折还有这张卡里的钱，一起转到这个账号。”沈端端将凭证一起递过去。

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她几眼，瞧她穿着一中的校服：“给家长转的吧。”

“今天周五，你不上课呀。”

沈端端边说边签字：“请假了。”

“转了一万八，你确认一下。”

“好，谢谢。”

取完钱，她找了个水果店借了老板电话。

“钱打过去了，我妈今天能回来吗？”

“哎呦，端端，你看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你妈在我这儿吃的好，玩得好。”

沈端端语气急切起来：“要我妈接电话。”

对方呵呵大笑：“你妈妈正忙嘞。”

“放心放心，我今晚会劝你妈早点回去的。”

对方挂了电话。

邮政银行的斜对角是县里唯一的肯德基，沈端端走了进去，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出乎意料地，她异常平静，点了一杯热饮，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书还有草稿纸。

她的字极其流畅漂亮，与平时的字迹一点都不像。

她正在尝试平复心底的情绪，这是她的秘密方式。

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学校放学了，不少学生涌进店里，沈端端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人，人来人往间她被人推了一把，草稿纸上的坐标轴一下歪了方向。沈端端方抬头，眼底幽深又惘然。

她轻轻叹息，收拾好东西。

从肯德基出来，红绿灯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则。他混在人群里步伐极快，沈端端看着他走进邮政银行。她想着自己无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

他没去银行窗口，邮政银行也干邮寄的业务，他去的邮寄窗口，只待了几分钟，最后一脸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她没见过他这种颓丧的样子，脚步一滞。

“姐姐，我能问一下刚才那个男生，我同学，是来干什么的吗？”

服务台的阿姨看他们两个都是一中的校服，没有怀疑，爽快回答：“他来问信。”

“信？”

阿姨也是一脸倒苦水的表情：“他每个月都来，问他爸爸的信。”

沈端端眼神流转，貌似想起什么来。

“姐姐，你不知道，他挺想他爸爸的。”

“是啊，他来准备寄信呢，那隔着一个太平洋，要地址没地址，要电话没电话，这信呐寄到美国去也要一百多块钱。”

美国？

“你好好劝劝他，以后不用每个月来，要是真来了信，我们的工作人员肯定会直接送到家里去的。”

“好好！我转告他，他这个人性子固执，我一定多劝劝他。”

林则的影子早就不见了。

天也渐渐阴沉。沈端端肚子一响，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