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就去湖边走了走,不想错过你们的表演。”弈水伶摇摇头走到路安身后,问他,“需要我帮你画吗?”
路安左手动作是有些费力,他在画眉的步骤都卡了几分钟了,奈何旁边的罗道汖实在没这个眼力劲,就答应了弈水伶。
弈水伶从路安手里把眉笔接过来,左手轻轻托住他的下颔位置,凝着眸动起了手。
他就依着路安画好的一侧细眉描过来,没什么困难,很快就停了动作。
路安回头去照了镜子,笑着道谢:“你手可真稳,每次画眉我都得歪几次。”
弈水伶说了声“小事”,把眉笔放回桌上,看着镜子问他:“你现在妆面就画好了吗?”
“是差不多了,待会儿换好衣服再让学姐帮忙弄下发包就行。”
“我记得你的角色是一位,嗯,小先生对吧。”弈水伶回忆着出声,伸手问罗道汖拿了桌上一盒眉粉,“我帮你加一笔,可在意?”
路安摇摇头:“你上手就是,这种角色的妆面本就难找到具体考究,我也只是向老师问了一些参考来画的。”
弈水伶垂着眸,就用白净的手指在眉粉上抹了一道,与拇指捻了捻,灰色的粉末扬在空气里,在化妆间明黄的灯光下看得清晰。
“你闭一下眼。”
路安听声阖上了眼,只感觉冰凉的两道触感落在自己左右眼尾处,接着就是弈水伶温软的声音:“好了,看看。”
向镜中看去,路安微微侧头。
两道暗色的影子落在他点红的眼影后,并不显眼,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你很适合这种娇憨的妆色,不过对角色来说只做点红太明亮了,多点暗衬更好。”
弈水伶把指间剩下的粉擦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嫣然一笑。
“你从何处看来的?”路安觉得甚是神奇,而他们课程中都无此种教学。
“尝试而来的吧。”
弈水伶倒也不算说谎。
弈戏自古到今,“妆薄净面,衣轻冗繁,唱功为上,步履需全”四句始终是各家在遵从的基本。而其中妆薄二字,虽看似简单,实际登台之中想要以淡妆显出角色性情特色,却并非易事。
百年以来不失有大家传授妆面点睛之法,但弈戏中角色变化过于多样,系统化的传学最终还是被放弃。
所以在弈戏的表演中甚至可以看到,同一部戏剧同一位角色,在不同人的演绎之下,妆面风格截然不同,更有胆大者,连曲调步法都可去改变。
弈水伶还不太了解近代此间的技法,但他记忆得他当时的时代。
越楼虽为汉京中独大者,也不妨有小家梨园会冒出头。他亲手词曲谱下的《冼阳坡之战》,原是从一位逃荒老人那儿听来的灵感,在创作间他自以为已足够深入其中内核,也被多家习去广为传唱。
但直到他随途穆去观了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以朦胧之眸点土灰之色,在尘土泥沙间唱得冼阳坡百位英烈的壮阔骁然。
老者所现与他所解的舍生忘死是不同的悲烈,将士骁勇但也会畏死,那是孤注一掷的勇气,而非大义凌然的付出。
途穆借此教授他要去用人间百态理解戏词,而不要用那贫乏的文字去填写人事。
那是途穆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所以他在余年里尝试了数百位不同的角色,画下了上万种不尽相同的妆容,有的只是一两笔并不突兀的抹红,有的可能叠叠画画甚至超出“薄”的范畴。
他没有用任何东西记录下过程里的一切,或许遗忘,或许有的能久记心间,总归现在他的记忆里所存留的,都是他一点一点尝试而来。
路安并不能理解到弈水伶平静一句话下的波澜,他闻声很认真地点头理解:“果然如穆老师所讲的,千变万化,也终归于人心。”
“弈水伶!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熟悉的一只手搭上自己肩膀,弈水伶收敛了眸中怅然,笑着回首:“来看你们的表演。”
王留寺像是已经完全疏解了紧张的情绪,一只手搭着弈水伶,另一只手直接揽住坐着路安:“我靠你怎么这么快妆面都画好了,我才打好了个底。”
“啊连罗道汖你都要弄完了,不行不行我得加快速度了!”
弈水伶哭笑不得地看着王留寺打转地坐上自己的位置,侧身与另一旁还腼腆站着的戴蕴打了招呼。
“都过九点了,那我就先去前面等你们。”
“对了。”罗道汖突然叫住他,“你有跟你同组的人练习过吗?”
弈水伶摇摇头。
路安诧异:“你们一次都没有一起合过一遍?”
“我的部分不需要什么角色衔接,对我来说倒是问题不大。”
弈水伶只道:“你们加油!”
见着弈水伶推门出去,路安才问罗道汖:“你又听着什么了?”
“只突然想起,那个人很烦。”罗道汖说完就静了声,再不开口。
路安思索了会儿,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在点红的王留寺都手一抖。
“他总不能在老师面前还敢做出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