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自己也在思索，闻声答他：“不太清楚，我这里大部分文件是罗道汖找的，问问他。”

罗道汖就在路安另一边，听见声音看过来，说道：“应该有，你搜一下。”

路安在文件目录里搜索，很快有了结果：“真有，马上发给你。”

弈水伶点头，安静着继续打开了新发过来的文档。

课间就十分钟，他没来及看完这一段就到了时间。

刘尚高慢悠悠从教室外踱步进来，双手撑在讲桌上开始问话：“大家看完没有？不用紧张，课上回答简单说说就行。”

他说着随便叫了个人名，是个女生，很快站起来，系统地答了一遍。

刘尚高没做表态，让女生坐下后继续翻着名册，直到目光落到一个人名上，才停下来开口：“弈水伶，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弈水伶站起身，在一圈人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认为这一部分茗春的情绪应该是由担忧转向恐惧，是一种近似于心死的悲痛感。”

刘尚高的眼中光色一动，继续问：“你这样认为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茗春在撞见夫人熬药被留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大难将近。”

“一派胡言！”

刘尚高抬手拍在桌上，厉声指责：“你在上台演出时也会这样自以为是地发挥吗！”

弈水伶摇头：“我只是在阐述自己的看法，没有任何目中无人的意思。”

“隋陌杨，你来给他讲一遍正确的答案。”刘尚高忍无可忍地另喊了人。

隋陌杨应声站起来，分析了一遍这一小节的情节，最后指出：“茗春在收到银钱时是惊喜的，直到意识到手中银钱实为买命银，是让她来承接少爷的灾病，然而迫于主家强威不得还回，情绪才转向恐慌。”

刘尚高听完示意他坐下：“隋陌杨同学的解释虽然很简略，但基本上是正确的。银钱换病亦换命是有历史依据的古汉高族行为，弈水伶同学开口即是妄言茗春早知大难，难道她能提前得知有这买命银一出吗？”

“好了坐下吧，别真以为取了这么个名字就能有先身人的本领，狂妄自大小人之体而已。”

刘尚高说着就想翻下一页PPT，却见弈水伶还未坐下，不禁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

弈水伶一双眼认真地看着他，出声：“古汉朝的买命银一说，不只有这一种解释，而且，汉步戏中对人物的理解之言，绝无正误之说。”

说完他才坐下，刘尚高噎着口气，又感觉继续跟一个学生计较有损威望，转身暗骂了一句才继续讲课。

弈水伶自己也是长松了一口气，他都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这样跟一位老师讲话，从现在经过改编的《茗春》群像戏词里确实已经看不出买命银的另一种含义，但他就是心中不甘。

连王留寺都惊讶于他刚才的一通行为，通过笔记本隔空给他比了个赞。

后半节课弈水伶没再听讲，他垂头看完了两本戏词，直到刘尚高让下课，他才从屏幕里抬起头。

《茗春》一戏，是改编自途穆所接济的一名逃亡婢女的经历。

婢女无名，只有主家所记的“春”一字，而姓随家中早已定好的夫家，为明。

明春与主家签有十三年的奴契，五岁入府，眼见马上能出府回乡成亲，却意外撞破了府上主母给嫡子下药的恶行。为堵其口主母让她熬药自饮，明春却命大存活，见此主母才赏了她一笔所谓封口钱让她回乡，明春就知自己终是难逃一死。

因为这是一笔“买命银”，买的就是得钱人的命。

无论是谁，只要能取了明春的命，那么这笔天价的银钱就属于那个人。

这在古汉朝算是一种默认的黑话，每笔买命银出手消息就会由专门人散布开，直到持钱人身死。

明春出府后逃亡意外让途穆救下给了口食，在饱腹后与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最后还是决定冒死回乡。

弈水伶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姑娘有没有能成功逃离，他与途穆合计在郊外为她立了一座无名碑，保平安也佑亡魂，然后历时一年将她的故事改编为了《茗春》戏本。

买命银一说本该是这部戏剧里的核心，后世却在流传里渐渐将其理解为了渡恶的桥梁，将茗春之死指作恶病的缠绕。

如今群像戏词就是完全围绕这误传的买命银之说展开，并且就算是现存的独角戏本里，对此说的区分也已经模棱两可。

弈水伶并不是不接受这样的改变，毕竟戏演一门就是应该随时代而适应，但《茗春》对他来说格外特殊，无论是从那位苦命的姑娘来言，还是从其中寄予的他与途穆的心血来讲，他不能眼看着这本戏词的本相湮没在历史长河里。

“晚上要干什么？”

弈水伶从思绪里回神，听见路安问他，轻声回答：“我去练习室待会儿。”

这一呆就直接到了十点。

尽管两世加起来他已经有数年时间未完整唱完《茗春》，那些戏词也仍然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步接一步地走，一声接一声地叹，一次高唱回眸，一次长袖翩舞，便博得堂下众人彩。

那是越楼最为盛名之时，为了他的一曲《茗春》，天南海北之人都广赴于此。

弈水伶怅惘地望着窗外黑天，一时又为这突如其来的旧思沉湎。

末了，他才轻叹一声，终止了今日的惶惶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