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致把村里的现状交代了一遍,见冯生沉吟不语,想了想,还是问道:“冯先生,您不准备跟我讲一下当年的事情吗?”
冯生一愣。
“我一个外人,与苦水村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您不必担心我向别人泄露您的行踪。”
“我不是那个意……”
易正洲径直打断了他,“我曾受托在村小任教,您的老师也拜托过我,要是有能力,帮您查一查当年的真相。”说到这里时他摊了摊手,佯装无奈道:“我救了您,现在指不定已经是全村人的‘通缉对象’了,现在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左右都出不去,您不如跟我讲一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生听他提到老教师,立刻就红了眼眶。
从他被打断腿丢出苦水村的那天起,他再没同老教师正面说过一句话,仅有的几次,只是老教师远远地看着他,反复叮嘱着那几句话,冯生也只是埋头一味应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是老教师最丢脸最没出息的学生。
冯生擦了擦眼睛,往后半倚在山壁上,仰头望着山壁上翠绿的苔藓,缓缓开口。
冯生是在二十岁那年回到苦水村的,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一时间风光无两。
他从小命苦,父母早亡,吃着百家饭长大,但他争气,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大学,国家了解情况后,不仅给他免了学费,还每年给他补贴几千块钱的生活费。
冯生以优异的成绩从国语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留在市里任教,反而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苦水村。
也因着他这重点大学优秀毕业生的名头,好几个本来要辞职的任教老师,竟然跟着留了下来。
刚开始的几年,冯生过得算是顺风顺水,他是个十分理想主义的人,从骨子里信奉读书就应该报效家乡报效社会那一套,因此每一堂课都总是竭尽全力,对每一个学生都恨不得一对一教学,把他们全部送出这重重大山。
整个村小六个年级,每个老师负责一个年级,而冯生身兼多职,同时要上四五六年级的国文与政治课程,不可谓不忙,但冯生乐在其中,且经他授课的班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一般来说,教师这个职业的发展就是往条件更好的镇——县——市里升,这就是个熬资历的过程,对苦水村村小的那几个老师来说,更是如此。
村小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两个名额,由校长举荐,介绍他们往更高的学府去任教。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工作出色,跟校长关系处得不错,都有可能竞争那几个名额。
冯生无疑也在其中,但他拒绝了校长向他投出的橄榄枝,选择继续留在村小任教,不知让多少人眼红。
冯生这个人待人和善,从不跟人红脸,对待乡亲同事什么的也都是能帮则帮,是以人缘向来不错。
他任教的第三年,刚巧轮到他教毕业班,琐事一多,任务也艰巨了起来。
这是个少男少女都春心萌动的年纪,无论贫富。
冯生第二次被校长叫到办公室要求他管束学生早恋问题后,一天下午,冯生终于留下了那群叛逆女学生中的一个,把人叫到了办公室。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多番举例说明早恋的坏处云云,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孩子才不管那么多,当面一一应下,放学后还是跟隔壁班男孩子手牵手在村口大树下谈天说地。
冯生愁啊,校长的要求是一方面,他更怕这样下去会出什么乱子,甚至愁得白了几根头发。
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男老师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放学后把人留下做作业,不给学生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行。
也是病急乱投医,冯生当天就指着女学生错题遍布的卷子,绷着脸留她下来单独辅导,同时不忘让男老师替他去学生家里带个信,说晚一些会亲自把学生送回去。
一开始还好好的,经他辅导,学生期中考的卷子终于不是那么难看了,只是,那位女学生却越发沉默寡言,平日里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冯生走。
冯生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敏感,他也不敢刺激人家,有一次课后找了几个同她玩得好的女生来问了问情况,那几个学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冯生只好作罢。
如此过了一周,一天黄昏,冯生再次留了几个学生下来单独辅导,有男有女,正坐在教室里埋头做卷子,忽有一行人推门闯了进来。
“哎!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学校!”
那群人一见到他,个个怒火冲天,拳头对着他就砸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凭什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两个男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拳头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招呼,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王法!你这个狗娘养的跟老子讲王法!你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
冯生被打得口鼻都渗出血来,要不是被死死架住,立刻就要捂着肚子滑到地上去了。
他疼痛难耐地呜咽了一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我……”
接连给了他好几拳的一个汉子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
“强。了老孙头家的闺女,还好在这里装无辜!你他娘的就是个不要脸的孬货!”
冯生听到那个字眼,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你们弄错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