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聂漫步走上前,他像是无限拉近父子间犹如天堑的距离,可或许是这一步他迈出得太迟,最后并没有如愿走近沈朔之的身前,而是亲眼目睹沈朔之如同嫌恶般的退后。
沈聂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沙哑的嗓音带着浅淡的让步,艰涩低语道:“回家吧,你妈妈一直打扫着你的房间。”
可这种迟到的弥补对于已经二十六岁的沈朔之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沈朔之依旧是俯瞰沈聂的模样,甚至眼里要更加冰冷一些,道:“回家?…我的家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而你说的那里是你和妈妈的家。
……那里在我成年搬出去之后,你们的世界就对我关上了门。也不对,…确切来说是在我十一岁那年你就单方面惩罚着我,惩罚结果大概就是失去家的庇护。”
“沈朔之!你这样想我们?…你妈妈那么爱你,我也…”
“不要再假惺惺了,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你维持假象去看的观众,更没有我天真善良的母亲,您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沈朔之好像有些说不下去,却又慢慢吞咽起来,一点一点剖析沈聂内心的诸多细节,他或许就是沈聂明亮正直的背面,沈朔之偶尔觉得合理又可笑,他永远做不到沈聂发自内心那样温文尔雅、有礼有节,大概也是因为他只继承了沈聂压抑的、不轨的、暗色的另一面。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父亲不堪的恶劣和冷漠,正如他继承了父亲所谓的恶劣和冷漠。
沈朔之继续说道:“你忌惮我、质疑我、防备我,所以你试图让我不要占据母亲的内心,你试图拉开我对这个家的距离,你不希望我的恶暴露在天真纯粹、被你像花一样保护滋润的母亲面前,所以你替我遮掩、让我远离,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是一个好儿子,你害怕我的恶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你从不在外承认我。
这些不过就因为十五年前、在我十一岁时,一个谁也没下定论的结局里我可能是一个罪孽、隐患、凶手。可我的父亲,却自私地为我套上罪名和枷锁,企图让我永远躲在黑暗里赎罪。父亲,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良久…也或许只是一会儿,沈聂后退了几步又跌跌撞撞手撑在沙发的高处,就那样将将维持着自己垂老而沉重的身躯。
沈朔之并不期待一个答案,或许也是时间太久,他早就在心里慢慢摘除一种期盼。他的亲缘总是太少,少到全世界都在怀疑恐惧一个十一岁孩童的时候,他还遭受到了父母的惩罚和背叛。
沈朔之低垂着眼,下巴却抬得很平,嘴唇抿得紧紧的带着紧张和疲惫,他想离开这足够沉重而漫长的地方,好像在这一个小小空间里时间和空气的流速都发生变化,一切都在沈朔之心里带上慢速,让他喘不上气。
吧嗒吧嗒——,沈聂抬头去看沈朔之只留给他的一个坚定背影,他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发出低呼:“十五年前是你杀的人吗?”
沈朔之脚步停下,然后沈聂就听见了一阵连续的笑声,那声音泥泞、麻木、湿黏,带着浸入骨血的痛和冷,随后又在这样的笑声里沈聂听见了对方的轻语。
沈朔之笑中透冷地回道:“十一岁的我就说过了,他们不是我杀死的。”
沈朔之还是没动,他突然不着急离开了,但他同样没有回头去看。而他背后的沈聂眼神直直盯着那道背影,好像试图在沉默里寻求解脱。
沈聂还是要问:“可是杀死他们的匕首上有你的指纹…朔之,你那时才十一岁啊,十一岁的小孩怎么可能……”
“沈聂!你不信我的话为什么要问我!十一岁是这样、二十六岁还是这样!你心里最清楚,你要的不是一个答案,你要的是放弃我的理由!”话音一落沈朔之就一步不停走了出去,没有去管身后的一切变故,只是去做自己未完成的那些遗憾。
所以他也不会看见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沈聂跌跌撞撞摔在冰凉的皮质沙发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翘边和毛躁,面不改色的表情被失落和不安笼罩,沈聂完全狼狈着一点一点颓丧起来,他在沈朔之看不见的地方,成为一位悔恨又失责的父亲。
*
打开门的瞬间沈朔之就收敛住那些复杂又悲伤的情绪,因为他知道门外还有他最为在意的…鬼,也有他不愿意太狼狈的理由。
刘叔依旧是站立在门外等候的样子,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才转头去看,在看到沈朔之的同时就迎了上来,客客气气说:“宴席开始了,我给你留了一个位子,现在就过去吗?”
沈朔之停顿片刻,才对着刘叔淡淡笑道:“您还是先去照顾沈市长吧,我要走了。”
刘叔的诧异转瞬即逝,随即收了脸色点点头侧过身,沈朔之同样点了头就掠过他的身旁走出了这一方天地。
他回到了热闹喧嚣的大厅,在社交的人变得少了一些,但依旧有人热闹地张罗谈笑,然后结伴前往包厢去吃宴席。沈朔之在里面看见熟悉的身影而后走了过去。
“袁医生,你见到刘主任了吗?”沈朔之拍了拍袁卓十分肉感的肩膀,一如平常般礼貌询问。
袁卓端着酒杯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吓,再看清楚是谁后,才平稳住自己上了年纪脆弱的心脏,不客气回道:“你跟幽灵一样!一会儿见不到人,一会儿又突然出现。……主任那么忙,你找主任做什么?”袁卓到底还有些前辈的自觉,虽然数落但还算靠谱,没说几句,就告诉了沈朔之答案。
沈朔之离开前再次拍了拍袁卓肉感的胳膊,小声说:“谢谢袁医生,不过您这岁数,脂肪含量还是过高了,这三高……”
“你快点去吧,等会主任就不在那了!”袁卓被呛得跳脚,但对着实在挑不出毛病的沈医生还是只会说几句狠话而已。
沈朔之摇着头离开了大厅,期间总是无意停顿几次,然后又用手指轻轻划开,像是确认另一个存在的事实。
好在,他几次划开的手指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握住,让沈朔之心处涌入无尽的安稳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