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个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林凌看一下。
林凌是他的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感情很好,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和兄弟。但是这种感情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变了质。他看着林凌时会不自觉地抿嘴舔唇,因为口干舌燥。是的,他想亲林凌。他已经过了青春期,算是个大小伙子了。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冲动,性冲动。但是他怎么可以对林凌,他的好兄弟有这种感觉呢?
他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然而这种冲动一天一天地被压抑着,而他每一天都会看见林凌,避无可避。于是他突然有了另一种冲动,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林凌看。让他看看,自己的心是如何流血,如何痛苦地搏动着,如何扭曲地挣扎着,奄奄一息,却无人问津。
他想林凌知道自己的痛苦。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却非常确定,林凌是知道的。自己在为了他而痛苦不堪,然而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谈笑晏晏,自若泰然。
先陷下去的那个比较痛苦,他知道,但是他忍不住不陷下去。他是太爱他了,爱到就算对方把自己的心捏在手里随意折磨,也不愿意直斥他的冷漠无情,更做不到转身就走,不再留恋。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林凌都是有着几万年寿命的神族,就像玄幻剧里的角色一样,长生不老,仙寿连绵。在梦的这个世界里,他是可以挖心而不死的,于是他把林凌拉去一个风景秀丽的峭壁上,然后用一把精致的银亮小刀剖开自己的胸口,挖出了自己的心。
他把自己的心捧在掌心上,把它端到林凌眼前。他期待地看着林凌,看他的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然而林凌英俊非凡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身穿白衣,仙姿卓然。他满眼淡然地看着他手里的这颗滴血的心脏,只是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飘然而去。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绝望到忘了把自己的心放回自己的身体里。他忘了如果不及时放回去的话,即便以神族的神通,也是会死的。
于是不久后,他死掉了,梦也醒了。
这天他请了病假,没有去上班。他在公寓里呆坐了一整天。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屏幕上闪动着那个令他从梦里一直心疼到现实的名字。他呆呆地听着悦耳的铃声。这铃声也是林凌喜欢的歌,还有屏保用的图片,餐桌上的画屏,窗棂上的绿植,厨房里的餐具,都是林凌喜欢的颜色、款式、质地。他的生活里时时处处都是林凌,林凌是他的衣食住行、是他的晨昏日月、是他的过去与未来。可是他现在打来了电话,他却不想接通。也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怕接通之后会听到他笑着问自己:“今晚有空么,一起去吃火锅吧?”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说了地址时间,再加一句“还在上班,晚上见啦!”
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离这个人远远的。因为他是一个黑洞,自己离得越近,能逃逸出来的机会就越渺茫。现在已经是那个临界点了,如果再不加速逃窜,那么结局就是没入永恒的黑暗,永世不得超生。
美妙的歌声还在持续着,歌里唱着:“爱情是只食人兽,它吃了你时,你还满心欢喜。”他也曾满心欢喜,可是现在却觉得恐惧。他恐惧他的未来不为自己所能控制,他恐惧知道一些无法接受的现实与残忍。
比如说,林凌在谈一个女朋友。她是林凌的同事,也是他的校友。他们周末在约会,只有在那女孩需要加班的时候,林凌才会来找他搭伙吃饭。
他受不了林凌手机里女孩的合照,也受不了林凌手腕上戴的新手表,那是女孩送的生日礼物。
手机还在响着,他的心脏持续的疼痛着。
他终于按下了接听键,远方传来林凌缥缈的声音:“江……”
他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弯着腰捂住自己的胸口,满头的冷汗,就像真的刚刚被挖出了心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你在听么?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感觉有些着急了。
他艰难地呼吸着,声音嘶哑微弱:“林……救救……我……”
“你惊惧症又发作了是不是?好,你等着,别动,别挂断电话,等着我,等着。”
紧急刹车声刺入耳膜,然后是车门碰撞声,路人的咒骂声,以及一些模糊急促的呼吸声。不久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记得林有他住处的钥匙,他一搬了家就给了他一把,他一直把他当做最亲密的人,但是也许他早已经不知道把钥匙丢去了哪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还未直起身,门已经开了。林凌携着一身寒气雨意从外面冲进了他的卧室,一把将他从床上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凌的声音急切:“我来了,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你,我跟女朋友在一年前就已经分手了。江,你听得见吗,不要怕不要怕,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不会走了,再也不会了。”
他语无伦次地向他表白,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继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江塬捂着胸口,那里仍痛得撕心裂肺,就跟刚做完手术时一模一样。他想起来了,林凌已经搬来跟自己同居,他们现在是恋人,他没有什么女朋友,他说他爱江塬,爱他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还会那么心痛,还会那么惊恐,还会那样一遍又一遍的忘记现在的幸福,坠入过往的恐惧与绝望?
林凌抱着江塬,用体温把他冰冷的身体焐热,低低的声音满是温柔。
“江,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让我重复多少遍都可以,因为我爱你,是真的。不要怀疑了,我真的爱你。不要不安害怕,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随手可以碰到的地方。你要好起来,好么?好起来,跟从前一样,你会好起来,是不是?答应我,你会好起来。”
江塬安静地缩在林凌的怀抱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神呆滞而迷茫。
心脏终于不疼了,但是也不跳了。江塬感觉不到它的跳动,觉得自己的心可能已经死了。他的人还活着,可是心已经死了。
他爱的那个林凌已经死了。
他突然明白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他不是林凌,林凌不会爱他,林凌爱的是女人。他并不是女人,他不是林凌会爱的人,他的爱只有绝望和黑暗,没有回报和满足。
江塬把双眼阖起,把头歪出了环抱着他的手臂。他的挣扎并不剧烈,但是也不容抗拒。林凌不得不松开了他,看他仍是以一种捂心的姿势把自己蜷缩在了床角。
屋外的几个人看见林凌从江塬的卧室走出来,苍白着脸色,比刚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病人还憔悴。
江父问:“你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