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嘭"的一声,门再次被撞开,夏延年的保镖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先注意到地上的狼藉,跟着便看见虚坐在桌边的夏延年。
"老板!"他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手枪就朝这边奔来。
见到保镖,又见到抢,夏延年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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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大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提着衣角撑着伞,走得小心翼翼,不料一辆黑色轿车加速从旁碾过,"哗"地溅起一道水帘,惹来一片咒骂声。
"周老板去哪里,我先送你。"
坐上自己的汽车,身边有自己的保镖,这种踏实的感觉让夏延年逐渐恢复了镇定。
"回鸿晟,有劳。"周兰亭也不再咄咄逼人,戏院里的那一幕仿若只是一场惊梦。
但时时作痛的身体却提醒着夏延年那不是梦,自己吃了亏,挨了打,还遭了威胁。
他转过头,见周兰亭安静地靠坐在车窗边,微偏着头,像在欣赏漆黑的雨夜,这时对向驶来的汽车与他们擦身而过,那俊美的轮廓便在倏然亮起的灯光里明朗起来。
夏延年觉得不甘心,身体的疼痛和燥热都让他觉得异常的不甘心。
"周老板,我又仔细考虑过你方才的那番话,觉得……也对也不对。"
"噢?"周兰亭转过脸来,"愿闻高见。"
"你说我们不该和真金白银过不去,这一点我百分百赞同。"
夏延年微眯着眼,一边轻轻拍着大腿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可你说的天下太平,夏某就不能苟同啦。"
周兰亭安然一笑,示意他继续。
"周老板以为天下太平,就不会再有人买卖军|火了?这恐怕是颠倒了因果吧。"
"依我看,与其说这乱世是因,倒不如视其为果。"
"换句话讲,只要兵戈不休,这天下就难有太平,如果天下不平,又何愁我们的军|火没有销路呢?"
"国|军,共|军,土匪,甚至日本人,哪个越是处在下风我们就越要把枪卖给哪个,这样火才不会灭,正所谓事在人为,你说是不是啊,周老板,哈哈哈哈!"
夏延年畅然大笑,周兰亭看着他,依然面带笑意,"夏老板这样认为?"
夏延年笑够了,又转向周兰亭,有些傲然地挑了挑眉,"不过周老板可以放心,无论什么因果,我夏延年都心甘情愿与你合作。"
"只是,我对周老板倾慕已久……"夏延年说着将身子朝那边挪了挪,一只手轻轻搭在周兰亭左腿上,"如果兰亭当真有诚意,夏某希望你我之间,可以不止于合作的关系……"
那只手顺着西装裤慢慢向上攀,同时又一点点朝周兰亭大腿内侧滑去。
这种场面想必夏延年的司机见过太多,眼睛朝后视镜偷偷一瞄,便自觉地放慢了车速。
周兰亭将那只手止住,又慢慢从自己大腿上掀开,"夏老板怕是找错人了。"
夏延年并不气馁,挑了挑眉,"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天上可不会平白掉下金条来。"
"我知道你周兰亭有手段,可我姓夏的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喜欢勉强,但你也别急着拒绝。这是一门好生意,任凭我交给谁都要对我感恩戴德,但我情愿是你。"
"钱这种东西是有魔力的,尤其在这乱世,你说是不是呢,周老板?"
周兰亭没回答,只是默然望着司机前方左右摇摆的雨刷,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有所防范似的将右腿搭到左腿上,白皙的手掌覆上右膝,若有所思地向小腿摩挲着。
夏延年笑了。他觉得周兰亭的态度似乎已经有所松动,只是还矜持着,于是他决定趁热打铁。
他又朝周兰亭那边挪了挪,正要伸手,忽然汽车一个急刹,"嘭"的一声,汽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跟着车底下便传来金属擦刮的"咯吱"声。
"怎么回事!"夏延年没有防备,一头撞上前方的座椅。
司机尴尬又委屈地转过身,"撞、撞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
"下去看看!"夏延年捂着脑袋命令道,"要是伤了人就给点钱打发走,别耽误时间!"
"是!"司机连雨伞也顾不得拿,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车厢内只剩了夏延年和周兰亭两个人,雨水密集而又乏味地敲打着车顶的铁皮,司机冒雨出现在汽车的灯束里,晃了几晃便蹲下身,在两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今天简直没有一件顺意的事!小腹的燥动,胸中的恶气,身上的伤,没完没了的雨,还有那该死的自行车!它们纠缠在一起,让夏延年很想发火。
他蓦地转向周兰亭,想要立刻把这一切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夏延年一把搂过周兰亭的肩,顺势将身子压上去就打算亲他,却忽然感觉脖颈一凉,再一低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他吓坏了,立刻就要喊阿强,可颈间一阵刺痛,他又不敢出声了。
"你、你要干什么?"夏延年惊恐地盯着周兰亭,同时不停地朝后躲。
周兰亭的匕首跟着贴过来,"你猜呢,夏老板。"
夏延年如梦方醒,急忙道,"我给你军火!不,我给你钱!不不,我什么都给你!"
见周兰亭无动于衷,夏延年更急了,几乎带了哭腔,"你别冲动!要是杀了我,你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倒未必。"周兰亭眉心微动,"至少这天下能多一分太平!"
他原本只打算让这个淫贼吃些苦头,可偏偏夏延年提到日本人,这令周兰亭瞬间起了杀机。
这边话音刚落,忽然"哗啦"一声巨响,夏延年身后的车窗被人掏了一个大洞,跟着一只大手就伸进来。
车窗破碎时周兰亭下意识偏头躲避飞溅的玻璃,等他再回过头,只看到夏延年的残影被人从满是碎玻璃的窗口拖了出去。
雨水瞬间便从破窗灌进车厢,同时还夹杂着夏延年的惨叫声。
周兰亭回过神,立刻推门跳下车。
大雨如沸如狂,叫人几乎辨别清方向。周兰亭踩着没过鞋面的积水,才跑到车厢另一边浑身就被淋透了。
他的视线在雨中变得模糊,只能分辨出夏延年的轮廓在积水中扭曲、翻滚,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脚又一脚狠狠踢在他身上。
"少唯!"周兰亭冲口而出。
宗少唯闻声停下,站直了身体望过来。他已经不知被淋了多久,耳边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时候周兰亭已经跑到跟前,蹲下身在夏延年脖子上摸了摸,又站起来,"还有一口气。"
宗少唯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发现周兰亭手中竟然拎着一把匕首。
周兰亭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将匕首藏回裤管里。
宗少唯非常吃惊,又抹了一把脸,"你、你还挺厉害的。"
周兰亭没空和他玩笑,忙问,"那个司机呢?"
宗少唯朝车头方向看,周兰亭发现左前轮旁边伸出一双脚。
"死了?"
"晕了。"
周兰亭稍稍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得空去看宗少唯的脸,借着汽车的灯光,发现宗少唯脸上有不少血渍。
"你受伤了?"他心里一急,赶紧捧起宗少唯的脸来看。
"没有。"这突然的接触倒令宗少唯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用手胡乱在脸上一抹,血渍却更明显了。
"是你手上的血。"周兰亭又抓住他的手,见手背满是玻璃割出的细碎伤口,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
"哦。"宗少唯认为周兰亭心疼了,正要说些"不要紧,你别担心"之类的话,周兰亭已经撒手了。
"……"
"有人来了。"周兰亭压低声音,警惕地朝四下看。
果然,有几个黑影撑着伞聚在不远处观察着这里,却又不敢靠近,另一边也隐约有汽车的车灯闪烁。
此地不能久留,一旦有人发现这边的情况很快就会把警察找来。
"你快走!"这次宗少唯抢先命令。只要周兰亭不在身边,他尽可以应对警察。
"那你呢?"周兰亭显得很不放心。
"放心,我有办法应付。"就知道周兰亭会因为担心他而不肯先走,但这一回无论周兰亭怎样恳求,他都绝不会答应。
"好!"周兰亭点了点头,随即便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
还真走了啊!宗少唯有些无语。
可真绝情啊。
宗少唯又朝地上的夏延年踢了一脚。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靠过来,有人去打电话报告警察。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就"呜哇呜哇"地停到了旁边。
车上跳下四五个警察,一看地上躺着两个,立刻就抡起警棍把站着的那个围了起来。
"我是保密局的。"宗少唯不慌不忙亮出证件,递给领头的一个警察。
又指了指夏延年,"这个人倒卖军|火,是中|共的匪谍,你们先把他带回去看好,明天保密局会过去把人提走。"
这些"外交辞令"是顾潮声教的,他背得滚瓜烂熟,只是一直没机会用,今天总算是实践了。
几个警察看了宗少唯的证件,不敢怠慢,立刻连拉带抬地把夏延年和阿强弄上警车,又留下两个同僚去开夏延年的轿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走了。
宗少唯长出了一口气,又打了个喷嚏,这才感觉到周身的疲惫。
为了拦住夏延年的车,他的自行车已经沦为了一堆废铁。
他走过去,缅怀地拨了拨已经扭成麻花的轱辘,默念道,"安息吧。"
说完他站起身,在大雨中茫然四顾。没有了代步工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回家。
这里距离周兰亭的公司不远,宗少唯分辨了一下方向就赶紧出发了。
才走出没多远,身后有车灯连续闪了几下。
他以为自己挡了路,便朝旁边让了让。那汽车"哗啦啦"一路涉水而来,到了他身后才放慢速度,之后便一直缓缓地跟在他身边,直到他停住脚步。
"谁啊。"宗少唯抹了一把脸,很是不满地偏过头。
车门被推开,周兰亭伏在方向盘上,冲他歪了歪头,"宗先生,要搭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