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儿,李总管就将周安言传唤来了。
只见她不急不躁,来得很快,一脸淡然,踏进金龙殿的第一步就见到跪在一旁的周意映了,不由垂下眼眸。
随后小芸也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案上的证词被太宣帝扫到了地上,零零散散飘到了周安言面前,神色霎时间便变了,那纸上的一字一句都刺痛了她的眼睛。
太宣帝问:“有何解释?”
在场众人都以为周安言会狡辩,可周意映却觉得不会,那双死静如潭水的眼眸泛不起一丝波澜。
如她猜想的一样,周安言站在中心处,微微抬眸,其实看上去消瘦不少,那两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过于削尖的下颌让本来刚刚好的的脸型有些脱相。
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见:“无解,是我派人下的,父皇想得一点不错。”
又见周安言扯了一下嘴角,好像要笑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来,望向太宣帝的眸中闪着微光,眼底的嘲讽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儿臣本来也想辩解的,可儿臣一想到柳凛风都主动承认了,就因为周意映的一面之词,父皇派人抓了儿臣的侍女,还将儿臣带到了金龙殿,儿臣就觉得没必要了,无论如何辩解,父皇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看儿臣出丑呢。”
准备的千言万语都被咽入了喉中,本来应该畏惧的心却正常的厉害,吐出的话像是在伤人却又在伤己。
被她这个样子给惹怒到的太宣帝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情绪冷声道:“明知故犯,你可真是朕的好女儿。”
“对呀,这一切都是跟您学的。”周安言笑了出来,看着殿前的一群人,又指向跪着不吭声的周意映,“我本来只是想破坏两人的名声,让您迫不得已取消婚约,可她也是厉害,居然直接把荣巽捅个半死,看来还是她和你学得多。”
周安言有些好笑,上次指周意映时,她挨了一巴掌,这次没有,周意映平静地瞧着她,略微的疲惫遮掩不了那比花还艳丽的容颜,让她感觉真刺眼。
“做出这种事你还不知悔改,朕怎么会有你这种黑心肝的女儿?”
周安言听得只觉讽刺:“您当我是你的女儿?会有父亲把女儿往火坑推吗?说到底您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您想当大明君,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念旧情,可凭什么要用别人的一辈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是所有人的君,可你也是我的父亲啊!”
太宣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刁蛮的女儿:“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既是朕的公主,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没有朕便没有你,你的身份注定不能肆意妄为,你既享受了公主所带来的成果,自然要承担作为公主的一切。 ”
“那父皇废了儿臣的公主之位,儿臣甘愿当个平民。”被太宣帝一刺激,周安言毫不犹豫便跪在了周意映旁边,直挺挺的,好似一棵松。
当着这么多人被下了面子的太宣帝直接起身,怒火中烧的他也顾不上给她留一丝颜面,“放肆!这岂是你想当就当,不当就不当的。”
“那父皇凭什么想让我嫁给谁就嫁给谁!儿臣不是物品,有自己的思想,儿臣不愿,父皇若要强逼,儿臣宁愿一死。”
场面早就从周意映与太宣帝对持,变成了周安言和太宣帝争执。父女俩谁也不服输,争得面红耳赤。
周意映从一开始就在冷眼旁观,她想周安言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太宣帝终归还有一丝情面,就是不知道是对贵妃,还是周安言本人。
如果她不认,柳凛风绝无身还。
“贵妃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案上的砚台被太宣帝重重拍了下去,顿时变成两半,还险些将他划伤,看着锐利的缺角原本就盛起的怒气更盛,竟挥袖朝跪着的周安言甩去。
赤红色的血就这样洒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来不及挡下,只能看见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滑落,嘀嗒,落在安静的殿前,像是在周安言周边化作一朵朵盛开的血色鲜花。
一同跪在旁边的周意映用手碰了碰沾上血的侧脸,还有余温。她偏头看向鲜血的主人,周安言还仰着头,一动不动,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满是鲜血,只有眼中的情绪表达着主人的心如死灰。
像极了当年被背叛的她。
太宣帝也没想到会这样,身体一下僵住,倒默默良久。
“来人,传太医!”
等周意映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动用帕子捂住身旁人的脸,止不住的血色将素白的手帕染得艳红,而受伤的人却好像没当回事,像个了无声息的木头人。
但没人敢动,齐刷刷看向唯一可以发号施令的人。
太宣帝咽了咽喉,闭上眼挥了挥手,“宣太医。”
剑拔弩张的气氛全因为周安言受伤而瓦解,整个金龙殿静得让人害怕。
周容钰心中微动却没有说话。
柳凛风只瞧着周意映迅速的动作,猜不透她是对这位狠毒公主的态度,只是如果还有一丝情,那他现在收手也来得及。
周安言终于出声了:“这就是您给的答案吗?”
看着怒气还未褪去的太宣帝,周安言满眼失望,可仔细观察又能见到那一点点微弱的希冀,她好像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任凭周意映将那道可怕的伤口压住。那张本来就脱相的美丽小脸上沾满了血珠,向来爱美的她没顾及,只瞧着她亲生父亲。
身为帝王,太宣帝已经不会道歉了,他从未在儿女面前放下面子,他已经高高在上惯了,面对唯一女儿的问题,他选择了沉默。
一时间,只有细微的轻嘲声。
“您对我从来都是铁石心肠,她们都说当皇帝的女儿有多么多么好,可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您像座大山,压得我艰难苟活,别人只看得见这虚浮的繁华,见不到那阴暗的一面。”
太宣帝不再看她:“带三公主离开。”
迟来的太医刚到,就被轰了出去,周安言像被抽空了全部精气,捂着脸上流不尽的红色液体,木木地跟着太医离去。
“陛下……”
周容钰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刚上前一步,便被太宣帝赶了出去。
“除昭阳郡主以外,其他人退下去。”
众人只得:“是。”
金龙殿到最后就剩下太宣帝与周意映。一站一跪,他走了下来,用晦涩难懂的眼神看着她的头顶,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那抹白衣。
“你知道今天承认这一切,那些老臣会怎样说你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宣帝姗姗开口。
周意映露出一抹苦笑,眼中的悲伤看要溢了出来:“知道。”
愈发相似的眉眼,让他忍不住问道:“柳凛风很重要吗?”
她不答,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因她直接也找不到原因,认罪是一时冲动,但却不后悔。换不起,理不乱的一切让她难受得要命。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认为没缺过你生命里的任何时刻,甚至比你父亲陪伴得还要久,但现在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了。”
见她不说话,太宣帝又开口,眼中心疼不假,但更多的是疑惑,一个柳凛风真的值得她这样吗。
听懂言外之意的周意映抬头:“舅舅是想让我放弃柳凛风,逃避责任吗?”
“对待女子,他们总是苛刻些,哪怕是帝王,也绕不开理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贵为郡主的你要是被知道在宫中伤人,皇室威严且不说,别人会怎么想你和城南王?掌握兵权的王爷,就算没有二心,可其他人会相信吗?这个皇位舅舅坐得稳吗?”
太宣帝讲起前朝老臣,这些本不该周意映知道,也不该谈起,可太宣帝还是为她破例了一次,只因这个孩子是他胞妹唯一子嗣,是他亲手养大的。
“可是舅舅,我做不到,你教我的不是这些。”
她哽咽着说道,到这个地步,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但她真的做不到牺牲柳凛风,她不能这样对他。
“舅舅,你教我为人处世,明是非,辩善恶,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动手的是我,如何惩治,意映毫无怨言。”
“哪怕离开这?哪怕再也见不到舅舅,见不到其他亲人,你也不后悔?”
这话是太宣帝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眼中的沉重压得周意映喘不过气,她想摇头,可眼前浮现的是柳凛风血淋淋的头颅。
泪水蒙蔽了双眼,恍惚间她回到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柳凛风再忙也会回来关心她的情况,会给带她曾经喜欢的玩意,他是真真切切将她捧在手心了。
即便她嘴硬说不出好话,但心里早就当他是一家人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想过远离皇城,即使当初李蔚叛乱,她背井离乡,心中也一直想要夺回这个有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地方,现在让她远离,她难以做到。
迟迟等不到回应,太宣帝暗下了眼眸。
“意映,人总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好好想想吧。”
外面,柳凛风还等着,周容钰被皇后的侍女叫去,于是,当周意映出来时,就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眸。
“郡主……”
她擦干眼角残留的泪光,牵起他带着层薄薄茧的手掌,“我没事,回去吧,爹爹回等着我们呢。”
柳凛风面上不显,余光瞥向两只相握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些,周意映顾着消化太宣的说的话,没有注意。
没见到她脸上的不悦,柳凛风嘴角略微上扬左耳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