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要杀很多人。
比如,整个村子的人。
几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他们都明白这个阵法是冲谁去的。
只是阵法的一处阵眼在阙塘;另一处阵眼若是在小立村,可今晚妙衍和薛惕前去的时候,并未察觉到异样。
——妙衍突然回过神来。
她打破了村长家的宅子,当时以为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匆忙赶向薛惕身边,对那方宅子也就抛诸脑后没作多想了。
现在细细想来,村长家正处小立村中心,四通八达,位置极佳。
村长为何不在家中?
他屋子里的那股腐臭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是了——那黑影不仅是为了将她引走离开薛惕,更是为了让她尽快离开村长家、忽略阵法。
妙衍心道失策,怎就因为薛惕而忽略了诸多疑点?
噬日阵的四处阵眼有两处已查明,另两处是已作成、还是没作成?擅动阵眼恐酿成大祸,此下已是进退维谷。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窗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你们几个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卓天放闻声抬头望去,喜不自胜、满面红光,“柴师姐!”
柴玉澄坐在客栈的窗台边上,笑吟吟地看着对面三人。
“师姐,”妙衍站起身来,“正等你来商讨破阵一事。”
柴玉澄翩然落座,敛起笑容,郑重道:“你嘱托我的事,我去照看了。”
薛惕没由来地心中一跳,他看向妙衍,一言不发。
柴玉澄接着道:“文县薛宅确实有萤火虫,我拦下了一只……却没想到还有第二只。”
她惭愧地朝薛惕行了个礼,“令姐舍身保护小姑娘……性命虽无虞,容貌却损了五六成。”
薛惕听她说着,心跳到了喉咙口,几乎要爆裂开来;双手死死地攥紧,连发丝竟也像僵住似的不动。
薛菡还活着。
薛慎的风姿却已不再。
薛惕有些恨起自己来了,尽管罪魁祸首并不是他。
上一世他害了多少人,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有被萤火虫炸得四分五裂的,有七窍流血而死的,有五脏六腑溃烂而亡的……死法花样百出,上一世的他,甚至觉得有趣极了。
但这并不有趣。那些人当中纵有罪大恶极或是私德有亏的,但更多的却是遭受无妄之灾的无辜者。
就好比他的姐姐、他的小侄女这样的人。
以无数人命作养料去供养一个从不展露真面目的、为祸人间的恶人的狼子野心,这实在太愚蠢。
上一世的崇琰太愚蠢了。
薛惕剧烈咳嗽起来,弓下身几乎要将心肺呕出,眼角流下几道泪痕。
他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负罪感。
原来妙衍整日挂在嘴边的天道、道义,并不是什么诓人的虚言,而是真真正正能审判人的法典。
——妙衍古井无波。
薛惕应是遭遇了巨大的悲伤,她想。
她虽能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
她看着薛惕的样子,陷入了一种无措的茫然。
或许她该做点什么?
若是师姐、师弟,遇到这样的情形,应当是会安慰的。
可是妙衍不太明白。
薛惕是她的弟子。做师父的,该怎么安慰弟子?
妙衍从未悲伤过,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她从未有过,因而师尊也从未安慰过自己。
快乐如何分享?悲伤如何分担?愤怒如何平息?忧思如何化解?恐惧如何破除?爱慕如何倾诉?欲()望如何沉淀?
妙衍遇到了一道难解的题。书上不曾写过,师尊不曾教过。
她的心底终于浮起几缕涟漪,缓缓荡开。
薛惕冷静下来,太多的情绪冲入脑海,对于解决眼下的形势毫无益处。
他坐直身子,喝了几口凉茶,凛声道:“虽然阵法难破,但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
“显然他们盯上了小立村几百口人的性命,或许还在那里设下了阵眼。若是能让村民们离开村子,即使噬日阵发动,也不会伤到任何一人。”
柴玉澄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法子我也想到过,可是村民们必然不会轻易离开村子的,要他们放弃家园离去,谈何容易?”
薛惕笑道:“这对你们来说或许很难,但对我来说,却易如反掌。”
另几人望着他,静候下文。
“我以薛氏一族的名义,每户发遣散费三十两,且保他们一个月内头顶有瓦可遮风挡雨、脚下有田可劳作耕耘。”
柴玉澄听罢,抚掌叹道:“不愧是薛氏公子。”
“银两我即刻差人去准备。小立村最多不过七、八十户人家,区区两千五百两银子,薛氏还是拿得出来的。明日一早,我便命人前去小立村发放遣散费,村民们可暂时安置在薛氏织坊内。”
卓天放道:“村民们迁出来了,我们也就能放心去找村子里的阵眼了,届时是镇压还是破阵,全凭妙衍师姐定夺。”
妙衍不置可否,只道:“此阵或为萤月代掌教所设,此人修为高深,功法邪祟,镇压谈何容易。更何况阵眼位置还未可知,还需细细查探再做计较。”
几人又商讨了一阵,夜已深,便各自在客栈内要了房间,回去歇息。
妙衍却仍清醒着。
明日免不了一场大战,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萤月教扼杀在萌芽之中。
而薛惕……
她终于走到薛惕的房门前,轻轻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