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惕身心俱疲,脑海中思绪万千庞杂不堪。
他独坐于窗台边,引颈看向夜空,似乎要望到遥远的天边去。
一个造下无数杀孽的刽子手,若要他放下屠刀,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上一世,薛惕从未见过幡然悔悟的恶人,倒是见过不少道德沦丧的君子。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上一次杀人,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重生以来,他好像连只鸡、连条鱼都没有杀过。
过惯了太平日子的纨绔二世祖,有家人长辈的爱护,早已忘却了前世的血腥杀戮。
这样倒也不坏。
薛惕突然放声大笑。
若有锦衣玉食,谁愿风餐露宿?
若能走马斗犬,谁愿刀尖舔血?
若有康庄大道,谁愿独行歧路?
若能手足相亲,谁愿孤苦无依?
自他重生以来的这些岁月,早就将他的凶残洗刷干净。他赤条条重生而来,将所有杀念与罪恶抛在一个不存在的过去。
这世上,到目前为止,并未有一人因他而死。
薛惕好似得了救赎一般,心终于沉静下来。
他叫薛惕,是一个干净磊落的人。
薛惕长舒一口气,将胸中滞涩郁闷尽数呼出。
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一声一声,仿若禅寺的古钟,将周身浑浊荡涤干净。
薛惕起身打开了房门。
妙衍看向他的双眼,她觉得薛惕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薛惕心头一跳,轻声道:“真人,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并无什么要紧事。”妙衍垂眸,随即又看过去,“你腿伤未愈,明晚之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无妨,”薛惕请妙衍进屋坐下,“有真人帮助,伤势已好了许多,明日兴许我还能帮上些忙。”
妙衍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掌心大小的铜镜。外形古朴,背面是喜鹊登梅雕花,上面的朱漆已掉了几分。
“你既坚持,我也不再劝阻。此物你带上,镜中有一个我的幻影分()身。明日若有危险,念声口诀,幻影便会出来,可暂时护你周全。”
薛惕暗暗称奇,双手接过铜镜道谢。
“此外,对于那噬日阵的阵眼,你可有什么想法?”
薛惕道:“一处已查明在阙塘,另一处应是在小立村的村长家附近错不了。另外两处……根据噬日阵阵成的要求,必须要以人的骨血画成,因此哪里有死相惨烈的尸体,那处有阵眼的可能性就较大。”
妙衍道:“所见略同。这样的尸体,我前日见过一个。”
薛惕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道:“可是在城隍庙?”
她微微点头。
萤月教倒是不浪费,那被反噬的男子的尸体,正好用做阵眼的材料。
“既如此,明日我便随薛氏仆人一道前往,他们去小立村办事,我顺路去城隍庙查探情况。”
“那便有劳了,”妙衍起身,“歇息罢。”
薛惕将妙衍送出房门,躺到榻上,鬼使神差地将那方铜镜从袖口拿了出来,举在眼前。
层层床幔掩映着月光,一片朦胧昏暗中,薛惕盯着镜子,掌心摩挲着背面的喜鹊和梅花。
手中方寸之间,却只映出了自己的脸。
这镜子里还有一个妙衍?
是不是像她本人一样,只会说大道理,木着脸,不苟言笑,冷冰冰的……
薛惕沉沉睡去。
*
第二日。十五,满月。
薛宅的管事带了银票领人赶往小立村,另一边几处织坊下令停工,整个孚县的薛氏织坊内,空无一人。
众人约好月上中天之时破阵。柴玉澄与卓天放与妙衍一番讨论,分头各自去寻找另外的阵眼。卓天放前往小立村以防不测,柴玉澄则是在孚县方圆三十里内搜查。
卓天放先薛氏一步到达小立村。村民们生活依旧,炊烟袅袅,丝毫不觉危险已经来临。
他根据妙衍的描述,在村子中央找到一座民宅废墟。
此处四下无人敢靠近。村长莫名其妙不见踪影,连宅子也塌了,着实怪事。村民们避讳提到此事,像是怕沾上什么脏污。
没有人察觉到卓天放。他挥掌震退这一片的残砖断瓦,空出一片干净的地面。
并无什么异样。村长的尸体或许早就化作尘土,难道这样也能画阵?
卓天放继续细细查探,仍未觉出什么不对劲。
正一筹莫展时,忽听得村口附近传来一阵喧闹。
他在空中几个流星踏步,落到村口的一棵大树上,藏身在树冠中观察下方的事态。
原是薛氏一行人到了,向村民们说明了来意,出示了盖有薛惕私印的文书,也拿出了许多银票,恳请村民速速收拾家当离开村子。
但一些村民却并不买账。
“我家五口人,他家只有三口人,凭什么都一样拿三十两银子?”
“我家可是有五个男丁的!整个小立村,没有比我家男丁更多的人家了,男人多,拿的钱就该多,三十两可不够!”
“我老爹老娘身体不好,还在家里躺着呢,谁带他们走啊?万一路上出点什么岔子,老人家没了,你们薛家出丧葬费么!”
几百人的迁徙不是说说而已。村民们为各种事吵嚷不断,薛家管事不胜其烦,多次让他们静下来,却没人听他的。
卓天放听着这吵闹声,也有些恼了。大难临头还不赶紧跑路,这银子就算拿到了,也得有命花不是。但却不能随意处置,他既来到此处,须得想个周全的法子,要让村民们尽快心满意足地离开村子。
他纵身从树上跃下,落到村民面前,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问元山弟子。”说着出示自己的门派玉牌。
村民们只是听说过问元山的大名,从未亲眼见过问元山弟子,惊叹声不绝于耳。
卓天放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道:“诸位,其实这小立村,风水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