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衍循着比翼鸟的叫声在山间搜找,饶是她修为高深,如此长时间地在空中飞行后,到底也有些疲累,便改为步行寻找薛惕的踪迹。
那比翼鸟的的叫声只有一下,她凭着大致的方向沿途而来,未见什么痕迹。但方向已有些模糊了,眼下竟又是断了线索。
妙衍修道一百多年来,行事做人样样皆有规矩,从不曾违背师尊教诲和门规。师尊和门规给了她一把丈量世间人事物的尺子,她就以这把尺子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行事做人的框架,不敢也不会逾矩。谁让她天生无情根,绝不会产生自己的是非标准,也无法萌生自己的好恶。
可世间万物从来不是只凭他人的眼与口就能了解清楚的。正如这一树梅秘境,尽管妙衍来了两次,却依然难用外界的尺度去丈量评判。身处秘境的她,除了一身修为外,竟如一个新生的赤子,找不到、摸不清、看不懂其背后的道理与规则。
水往低处流,她去了地势低处,却不见薛惕,这是她在这秘境中运用外界规则解决问题的一次尝试,但最终以失败告终。薛惕带着比翼鸟,她追比翼鸟叫声而来,声音散去,她又一次断了找人的线索。
秘境中,传讯玉牌用不得,传音入密也用不得。她仿佛在大海捞针,而刻舟求剑是她唯一的方法。一身的修为除了让她飞得更高、跑得更快、与人相斗之外,似乎并无什么旁的用处。
——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妙衍怔怔驻足。
没了修为,自己还能做到什么?
自己究竟是什么?
林海涛涛,叶落簌簌。
诡异的天气时阴时晴、反复无常,变幻莫测的秘境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上一世来此的妙衍从不曾觉得这秘境如此玄妙,只因有个崇琰与她一路争斗,她无暇思考这些。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立于无尽的秘境中,望着漫山遍野的落叶,万仞接天的山岳,听风声之呼啸,闻草木之清冽,竟生蜉蝣飘渺之感。
她本就是为自己和薛惕寻找打造武器的神木而来。眼下薛惕不见踪影,神木也不知在何处。若没有修为,她妙衍也不过一凡人而已,甚至找不到方向。
师尊赐予她的尺度原来不是万能的。她须得在这一片没有规则的地方,找到自己的规则。
——她还有一道线索。
妙衍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梅花笺。
一颗梅子。仅仅是一颗梅子,这又会是什么线索?
可如今,她能依靠的方向,也只有梅花笺而已。
妙衍重又飞身回到空中,从袖中摸出八张符纸,拈在指尖念动咒语,符纸立刻往八个方向飞散出去,搜寻梅树。半晌后,七张符纸皆飞回了她的袖中,唯余西北方向的不曾回来。
妙衍立时往西北飞去。
愈近西北,温度越冷。直至一片雪花飘落于她的眼睫上,妙衍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正在下雪。
银装素裹的山峦被勾勒出一道圣洁又曼妙的曲线,纷扬的雪色连成一片帷幔,仿佛有数不尽的故事在这里沉眠,只待来客撩掀观览。
妙衍感觉到那道符纸离自己越来越近,加快速度飞身过去。她的发间与两肩静静地披上一层薄雪,更衬得她的面色如玉,晶莹澄净。
茫茫风雪中,一株艳丽的梅树迎风生姿。
妙衍轻轻落下,面前是一片古朴的院落,一道篱笆,一座小屋,圈出一片世外桃源,恍若秘境中不该有的安心归处。
她难以置信地轻呼一声。
这片院子,她见过。
——在师尊给她设下的三十六窟惩戒幻境中。
是那个女子——那个被她救下,游历各州,最终与尚为凡人的师尊结识,创立了问元山的那个女子。
那人与师尊来到问元山后,便在此处结为道侣。而面前的这片院子,正是他们为举行婚礼所建造的,檐下的红色幔带也证明了这一点。
若师尊为她设下的幻境为真,那么这片院子的模样,应当只有师尊、那个女子以及自己见过才是。可为何这一树梅秘境中,也会有这方院子?
莫不是自己误入了什么芥子秘境不成?
妙衍带着疑惑,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院门而入。
庭院一角梅树开得正艳,冰天雪地中自成一番独妙的光景,与小屋那红色的装饰相映成趣,暖意融融。
妙衍在院中踱步一周,不曾发现旁人的气息。走到小屋门前,轻叩门扉,低声道:“叨扰了。”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堂屋正中的墙壁上是一张山水画。前方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两碗热粥,甚至还冒着热气,另有两碟小菜。
——这粥明显是才做好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冷的温度下还有热气。可这里也确实没有别人。
妙衍实在不解,又看向那两碗粥,目光掠过一旁的小菜——
除了平日里常见的咸菜外,还有两颗梅子。
妙衍心中一凛。难道这便是她要找的梅子?
且不论这院子的主人究竟是谁、身在何处,以梅佐粥,是何用意?
妙衍思虑片刻,倏地灵光一现。
《尚书》有云:“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取肩当大任之意。
妙衍正拿着那颗梅子思虑出神,墙上的挂画中忽然传来一道极强的气息,金光乍现。
她飞快地将梅子收回袖中,后撤一步以观其变,只见刺眼的金光渐渐散去后,一道人影朦胧地从画中走出,再定睛瞧去,竟是薛惕。
妙衍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薛惕回到来时的屋中,冷不防地被面前的妙衍吓了一跳,一时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一树梅秘境还是仍在芥子秘境中,便试探地道:“……妙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