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浅色的眸子怔怔地回望半晌,姜行猛地被他一把推开,南朔的身影踉跄着趴在窗口,随之一声震天动地的呕吐声传来。
不至于吧——无论怎么说成亲第一天对着新妇的脸吐也太失礼了吧——
姜行无语地挪到窗子边上,南朔还趴着干呕,他一抬头,冷不丁看见傅闻弦跟个男鬼一样站在窗外痴痴对他笑。
……神经。
姜行冷漠地伸手去摸烛台,听南朔忽然咳了咳。
“傅闻弦。”他头还没抬起来,胳膊就先伸了过来,跟拽小鸡一样准确地提住了他的耳朵。
“听话,滚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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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礼的宾客早就走了,只剩傅闻弦不肯罢休。姜行看他一边干呕一边管教小皇帝,从袖子里摸出一袋姐姐寄来的桃脯。
仲秋的风发凉,院里的桃树已经开始落叶,果实也熟透熟烂。美果不久留,姜行只能用力地嚼着桃脯,才好从那过分的蜜糖中尝出一点儿姐姐的味道。
南朔与少帝沾亲带故,其母是当今太后于氏母家远房表亲,两人算来是平辈。因而南朔私下里对傅闻弦的言辞不能称得上毕恭毕敬,使唤狗可能都比不上这刻薄,但却是打从心底里好的。
上辈子姜行轻信南朔的原因之一,就是南朔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与皇帝的母族于氏,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推翻于氏外戚干政就等同于推翻小皇帝,结果却是他跟傅闻弦里应外合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人家血脉相连,他一个外人,被南朔转手出卖给母族弟弟,不足为奇。
口中的蜜饯嚼出了苦涩的滋味,姜行将桃脯吞下肚,拍了拍手,翻开从望月那里顺来的那话本子,抖了抖。
“……滚。”
南朔跟傅闻弦沟通无效,漱完了口直接关窗一了百了,任凭傅闻弦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嚎,恹恹地坐回了桌边。
姜行将话本子重新收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药粉,与南朔打上照面的时候,对方狡黠地眯起眼笑了。
“哟,瞧瞧是哪家落下的粘人小狗啊,这么一会儿不见夫君就落寞成这样?”
南朔坐在他对面摸了杯温茶。姜行闻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然后面前也被递来一杯茶。
茶里倒映出茫然的自己,恍如上一世痛失至亲走投无路之时被南朔救下那时,茶是热的,暖了他的血,从此以后他的视野里总有南朔的一席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出神了过久,只是再抬头的时候,对面的南朔抿了口茶,已经困得托腮打哈欠了。
“要吗。”他递去桃脯。
“不,太甜了。”
“……哦。”
姜行将那块被拒绝的桃脯塞进嘴里,又听他开口。
“真好,”南朔支着下巴看着他笑,“真喜欢啊。”
“?”姜行差点嚼到自己的舌头。南朔笑得他浑身发毛,拍案而起说你别盯着我了。
“说什么呢,”南朔指了指他身后,“我只是在看好不容易才栽活的小桃树。”
“切。”姜行撇撇嘴扫了眼那紧闭的窗,“你最好是真的在说桃树。”
他已经不是上一世那只会傻乐的姜行,早就对南朔惯用的口蜜腹剑有所防备。可心中钝痛,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南朔对他留有一份情谊——哪怕只是友情——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姜行啊。”南朔还在笑,又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怎么样你才愿意相信我呢。”
“……”
“你想要的,尽管从我这里讨就是了,”他将茶水一口饮尽,再次自顾自地重新满上,“什么都能给你。”
“……”
姜行沉默而冷漠地看着他一杯杯的茶水灌下肚,像是喝着世上最苦涩的酒,直到失力的手也拿不动杯盏,茶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这个药,是什么功效。”他的眼神发虚,“为什么我胸口这么痛。”
“知道我下药,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
“你没掀了这场成亲,不就为了这个吗。”他嘴角笑着,眼睛却没有光,“你又不喜欢我。”
“……苦肉计不管用。”
姜行看着他摇晃的身形,最终体力不支地跌倒在地,一身大红喜服被茶水染深,倒在瓷器的碎片之中,像是茶壶的尸体流出的鲜血,淋漓泥泞地泼满一整间屋子。
姜行站在宛如一地血泊的喜袍旁,扬起象征幸福美满的红烛,烫红的蜡油滴在手背上,却并不觉得痛。
他是来复仇的。
他该是来复仇的。
可为什么先于烛台砸下的,是眼中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