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最后,盟主还是没有砸死他。”
“嗯。”
望月抱着那厚重的喜服,手脚麻利地拆着上头的金丝,“那怎么不把盖头拿来,那上面的金线最多,能卖好多钱呢。”
“你就会关心金线。”姜行瞥她一眼,揉着眉心叹气。
入了夜的丞相府静悄悄。不知南朔嘱咐了什么,他们二人游走在回廊之中插科打诨,竟没碰到一个活人,连惯常最闹腾的小唐都不见了踪影。
“那我关心盟主,”望月把金线收好,将喜服随手一扔,“我替您去把南朔杀了?”
“回来。”姜行呵斥,“没解药没小唐,一晚上够他死了,先办正事。”
望月面无表情,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姜行,盯得姜行心虚,撇开眼就蒙头赶路。
“盟主……”
姜行不想继续掰扯南朔的事儿,却见望月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仰头望着院子中的那棵桃树发愣。
“原来这里真的有桃树,”她说,“京城方圆三百里,唯一能移栽桃树的不就只有——”
“是啊。”姜行沉声,“只有我姐的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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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桃林,是姜行为了给姐姐养病而盘下的。
姜舟,姜行唯一的姐姐,是一个善良又孱弱的女人,却在上一世被牵扯进朝堂风云而死无全尸。望月为了救她只身涉险,最终仍是尸骨全无。
他只捡到一截断臂,缺口处血肉模糊,是被活生生扯下来的。
姜行至今不清楚远在京畿的姐姐是怎么被无辜波及的,但南朔一定知道。作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在姜舟之事上可能是漠视,可能是推波助澜,抑或是幕后主使,但绝对不可能不知情。
这棵桃树的存在,也恰恰证明了他们早有联系。他如何能相信南朔所说。
若说自己的恩怨尚且能归咎于技不如人,大意失荆州,他大可以再豁出去一次跟南朔赌,但牵扯到姜舟与望月,姜行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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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推开南朔的书房,竟然没有上锁。
这是间私人书房,他对这间书房并不陌生。南朔习惯将重要的议事誊写一份备案在此。而重要的文书则会被收进一个朱漆铁皮小盒里,放在书柜右手起第三个格子里,姜行目睹他往里面放过很多情报,每一个都能要他八百回命。
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那时他离南朔很近,近到试过他无比苦涩的药,尝过他那烧得硬邦邦的豆角,霸占他的塌让他摇头叹气,教他习武防身,又被他教怎么好好读书写字。
但是最后,南朔把这个生了锈的宝贝盒子交给了傅闻弦。
……
姜行从熟悉的地方取出盒子,忍着将它摔碎的冲动打开。现在的朝堂还假惺惺地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唯一的姐姐已经被南朔推进了死局,他便斩了南朔,鱼死网破。
可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码着一沓书信来往,一方是南朔,另一方是他的姐姐姜舟,最早可追溯至两年前。
「姜舟姑娘亲启,春暖乍寒,善自珍重。前日桃花林一别……便斗胆向姑娘讨一树苗。唐突冒昧,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惠书敬悉,甚感盛情。公子言过,树苗之事自然无妨。只是京中气候与萍谷有异……」
……
这之后的信件竟多是在交流如何照料那棵移栽的桃树。
无关桃林,无关朝堂的诡谲风云,书信里在乎的只有那棵被精心照料的桃树。
为什么?
“好奇怪啊。”望月翻着那沓信件,“就算是有所图谋,也没必要真种得那么认真吧。”
“……”
“哦,但是盟主喜欢桃树来着,对吧。”望月又说。
甜果的香气从窗户飘来。月色皎洁,浅淡却绚烂的霓虹挂在水墨的天边。
姜行愣愣地抬起头,院中的那棵桃树的果都快熟烂了,沉甸甸的桃果挂在瘦削的树枝上,显得不算丰腴的小树些许勉强,但又那么不遗余力,像是要把最甜最香最美的果实带到这个世界上。
姜行喜欢桃,姜舟知道,所以不遗余力地希望这棵移栽的小树成活,好与漂泊的弟弟为伴。那南朔又是为何讨要桃树?他也喜欢?不可能,他上一世从未有过这种喜好。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随口说的一句话。
“若是无缘再回乡,死后葬在桃树下也好。可惜达官贵人总觉着桃树邪气得紧,不愿在京中种桃树。”
南朔是个极度理性的人,他从来不会做无用功。
姜行不理解这棵桃树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他的不理解恰恰是这棵树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偏偏要做这种无用之事?
——为什么不继续尔虞我诈的欺骗游戏,把我狠狠地套进你的算计里,就像之前做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