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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脑能反应过来之前,姜行已然掐着南朔的脖颈深深按进了床塌之中。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倒影出的人影却是如此剑拔弩张,像是要一箭穿心,泼了一屋子的赤淋淋的血。
“骗子。”
姜行清楚得很,他的言语并不出自真心。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胸中甚至泛起的涟漪甚至比言语本身能激起的更猛烈。
“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丞相府的床榻布置得松软舒适,深陷在其中的病人却只能艰难地呼吸。他的身体无疑是脆弱纤细的,泛着久病缺乏血色的苍白。姜行没有用太多力气,但已经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夏末秋初有气无力的蝉声涌进耳中,南朔苍白的手艰难地攀上他的。
“明天,还要进宫,你和我一起。”他费劲地说着,断断续续,“你走了,太后会追杀你。”
姜行掂量着他话语的份量,卸了手上的力道,却发现南朔攀上来的手并非要掰开他,而是像捧着什么珍视之物般覆了上来,按在了让身体窒息的罪魁祸首上。
“但如果你执意要走,”他呼出的气息过分炙热,“就还是杀了我吧。”
姜行觉得自己脸上的疑惑一定很滑稽,因为南朔在他身下笑得眯起了眼。
“你烧昏头了吧。”
“我冷。”
“掐你脖子会让你觉得舒服吗?放手。”
“我冷,”他又重复了一遍,“抱我。”
“……”姜行这下是真的哑口无言了。这人说烧傻了吧,宫里那些事儿说得有条有理,说他没事儿吧,跟他撒娇的样子又实在不像。
凉爽的风拂入窗格,剑拔弩张的人影松懈下来,摇晃着,红烛的温度在这间屋子里慢慢升腾。
南朔向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冠被胡乱拆散,凌乱的长发如墨铺在塌上。他那单薄的夏衣什么都挡不住,对方柔软的发丝缠在手腕上,于是那恍若隔世的熟悉气息像是蟒蛇一般卷紧。
双目相对的时候,姜行忽然觉得被扼住喉咙的是他自己,无法呼吸,无法逃离。
姜行始终没有办法狠下心,这场对决,从放弃用烛台将他一击毙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听到对方炽热的笑,逐渐纠缠在一起,如同春帐上映出的两抹剪影,难分彼此。
“呼……”南朔趴在他胸前,发出舒适的喟叹,“还是你身上暖和。”
姜行咬着牙,还是抱紧了他因为发寒而颤抖的身体。
他们做过类似的事,毫无疑问,身体还保留着那些记忆。甚至落在地板上的那一小片窗格也与那时如此相似,柔软的、皎白的、模糊的边缘随着月影缓慢移动。
姜行忽然有些羡慕起当时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能够如此安稳平静地数着夏末日影移动,而如今,他的胸膛早就被打破的圆镜磨得鲜血淋漓,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姜折春。”怀里的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还没睡。”
“春天什么时候来。”
姜行长长地谈了口气。
“我不会走的,”他说,“你睡着之前我不会走的。”
怀里再也没有别的声响,终于沉沉睡去。姜行有些出神地想,他见过的那么多个南朔之中,究竟哪个是真正的他。
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那个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病秧子,那个在泞湿雨夜陪他烧了一夜纸钱的挚友,那个笑眯眯捧起他的脸宣布计谋得逞的叛徒。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午后的时光最使人困倦。
重生以后他很难安心合上眼睑,这让他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被南朔背弃之后、那段人生最后的时光里。
——被剜去双目,挑断筋脉,毒哑喉咙。一个勇武的少年被永远的黑暗折断了羽翼,于是他再也无法适应安眠前的漆黑,那种动弹不得的感觉总让他挣扎着想醒来。
浅浅的竹香涌入鼻尖,并非多么名贵的安神香,却奇迹般的抚慰了胸中的毛躁。
缘何呢?他想,他是死前就闻到了这种香气……唔,不止,还有更加苦涩的药,他从那个人的唇齿间尝到了,但是被舌尖顶送过来的糖丸竟然如此甜蜜。
然后,再然后……
他便久违地睁开了眼,看到了花草烂漫,看到了阳光谷雨,看到了阴阳两隔的人,看到了那个朝气蓬勃的二十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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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这是他自打重生以来第一场安眠。
南朔睡相很老实,给他一条胳膊,他抱一整晚都不带翻身的,比姜行那毁天灭地师太的大姐温柔太多。
唯一的问题是胳膊会麻。
姜行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出来,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睡着的南朔竟然看着有些乖,平日里上下嘴皮一磕能把补天石都磕裂,总让人忽视了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竟长着一张娃娃脸。
身上没什么肉,脸上倒是软软的,嘴唇也看着软……呃,这么软的!
姜行告诉自己再戳一下就撤,在弄清他在姜舟身上盘算什么之前绝不能玩物丧志,结果就是这最后一下被捉了个现行。
“干嘛……”他眼睛还没睁开,不满地发出小猫似的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