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敏面露遗憾:“或者去逛商场好了,我看你回来后还没买件新衣服。”
江枳没想到余敏竟留意着这些细节,惊讶地眨眨眼。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害怕自己的感动显得廉价,故作镇定地思考片刻:“衣服已经够穿了,先不买吧。”
余敏睨她一眼:“我跟你爸收入还可以,不用这么懂事帮忙省钱。”
“真不用了,谢谢余阿姨。”
“好吧,那现在回家去?”
江枳想了想,提议说:“往前面再走一段,有条马路好像很安静。”
她临时想到去祁述家那边看看。
她清楚自己连小区都进不了,当然不可能上门关心他的情况,可就是觉得,哪怕近距离走一走,也许能稍微安心点。
余敏猜到她指的是哪里:“那片别墅外面啊,也行。”
入夜过后的马路,和她上回来时同样安静。
马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建筑,没有高楼压低天际线,更没有广场舞亢奋的喇叭噪声,是闹中取静的一块安宁之地。
经过小区侧门的便利店时,江枳朝里面望了眼,又悻悻收回,有些失落地想,不知道此时此刻,祁述家里是不是跟这条马路同样安宁。
原来就算过来了,也没办法安心。
正如就算她目睹了祁宗磊的真面目,也没办法替祁述做些什么。
一股无力的沮丧感席卷过她的全身,是手无寸铁的高中生,面对成年人的毫无胜算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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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不是二班的江枳么?”
被行道树遮掩大半视线的马路对面,祁述弯腰系好鞋带,刚起身,就听见乔郁意外地嘟哝了一句。
他侧脸望过去,果然看见江枳跟一个中年女人慢悠悠地走着。
乔郁:“她家也住这里?你们是邻居?”
“过来散步的。”祁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乔郁的目光瞬时变得意味深长:“连人家散步的路线都知道?”
“滚。”
祁述懒得解释,抬手把冲锋衣的帽檐压低,眉眼藏进阴影里。
晚上乔郁过来送周末的作业,顺便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他们从江枳刚路过的侧门出来,然后穿过斑马线,打算从这侧更近的路去地铁站。
“其实你不送我也没关系。”乔郁说,“我主要是瞎操心,怕我一走,你和你爸又……”
祁述嘲道:“他通常一天只发一次疯。”
乔郁笑:“那比我爸强,我爸早中晚三次,定时发疯。”
这是学校里任何人也预料不到的对话,七中最受老师喜欢的两个学生,居然分别拥有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父亲。
乔郁他爸滥赌,输了钱就回家撒气。
祁述他爸则装得像人些,情况也复杂些。
早年的祁宗磊就是大众眼里最典型的成功人士,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直到祁宗磊远赴北城发展,跟祁述母子聚少离多。
几个月后,祁述家对面的别墅搬来一个单身男人,那人和祁述的母亲同样从事艺术工作,两人既是邻居又是同行,很快便结交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某天祁宗磊下飞机回家,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妻子倚在庭院花坛边,和对面的男性住户说说笑笑。
这一下,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多疑被引发了出来。
他阻止妻子和邻居见面,后来渐渐发展成不许她单独和任何异性见面,到最后愈发极端,要求她报告每日行程并提交手机通话记录。
祁述的母亲天性洒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控制,祁宗磊越是多疑,她就越是抗拒,抗拒又引起更多的怀疑,最终形成了无法收场的恶性循环,一段婚姻只能以离婚落幕。
离婚后,祁述的母亲就断掉联系,那个男人也搬了家。
被留下来的祁宗磊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祁述。
他的想法很扭曲,他判断前妻与邻居偷情多半瞒不过孩子,祁述肯定得了好处才隐瞒不报,甚至很可能还故意帮助母亲出轨。
那两人究竟有没有暗通款曲,祁述压根不知情。
反正祁宗磊认定他知情,他就必须是罪魁祸首,就必须承担属于他的罪责。
“说真的,你爸还是比我爸强。”乔郁还在继续,“他至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能送你出国。不像我爸,爷爷留下的房子都输掉了。”
说出这句话时,乔郁总归是心有不甘的。
纵然境遇相同,他们之间仍是天差地别的独立个体。
而这些从出生就被安排好的区别,就注定他每一步,总要落后祁述不少,考试成绩如此,在学校的人缘如此,参加全国竞赛的结果也是如此。
就连保送大学,他还忙于兢兢业业地准备材料,人家就轻飘飘地放弃,转头有了更好的选择。
令他望尘莫及的选择。
有时候乔郁真心好奇,如果哪天能赢过祁述,那会是什么感觉。
夜色深重,祁述没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嫉妒,淡声安慰道:“别想太多,未来怎样还不一定。”
“也是。”乔郁笑了笑,恢复爽朗的表情。
一滴水珠从梧桐的树梢滴落,跌坠进地砖缝隙的泥土里,裹满尘埃,不复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