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站送完乔郁回来,刚进门,一道人影就挡住了祁述的路。
祁宗磊站在门厅处,手握家里的无线座机:“通话记录里有个上周六的未接来电,我拨过去他说是公用电话,是不是你妈打来的?”
“不是。”
“你都没接,怎么知道不是?”
祁述解释:“我妈一直没有打座机的习惯。她以前要找我们,从来都是打手机。”
“一个人的习惯是会改变的。”祁宗磊摇摇头,突然警觉到什么,目光在祁述身上来回几遍,“你笃定她的习惯没变,说明她联系过你的手机。”
他往前摊开手掌:“把手机给我。”
祁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完了是么?”
“哐当”一声,无线座机被祁宗磊用力砸出去,撞上鞋柜上方的一幅油画。画布被砸出凹陷的坑,画框摇摇欲坠。
“我再说一遍,手机给我。”祁宗磊眼里血丝密布。
自从父母离婚以来,这种场面祁述早已见怪不怪,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适应了,然而事实却是祁宗磊越来越偏执,他也越来越累。
他的沉默更进一步刺激到祁宗磊,嘴里的脏话又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这些话祁述早就听腻了,翻来覆去就是骂他母亲水性杨花,再骂他白眼狼跟奸夫里应外合。
他没有吵架的心情,在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中换好鞋,绕过父亲往里走。
祁宗磊竟然几步追过来,上手把他往回一拽:“老子让你走了?!”
门厅在装修之初,做了台阶式的落尘区。
祁述被冷不防这么一拽,踩到台阶边缘,脚踝处瞬间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少年维持着仓促站稳的姿势,抿紧嘴唇,忍耐眼看快到极限。
从前他以为父母只是吵架,过几天就会好;后来他以为只要离婚,双方分开后各自冷静下来就会好;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奢望,祁宗磊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怀疑,不知何时就会发作。
这个家表面光鲜,内里早就烂透了。
祁宗磊仍然不依不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警告你别在老子面前摆脸色!那婊_子以前就用这副表情看我!”
“爸,你把手松开。”祁述声音低哑。
不知道是没听清,又或者只是想找茬,祁宗磊整张脸在他眼前扭曲:“又不服了是吧?你今天在学校不就想打我吗,来啊,你他妈——”
祁述在下一秒彻底爆发。
他甩开父亲的手,直接上前抓住祁宗磊的领口,因为用力,甚至把人往上提了提:“祁宗磊,你他妈有病就去治,行吗?”
少年的身高已经超过中年人半个头,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手背突起的青筋脉络明显,衬在冷白的肤色上,极具爆发的力量感。
刚才那句话,祁宗磊倒没说错。
在学校花园的树下,祁述挨完那一巴掌,本来是准备打回去的。
是江枳的出现,及时让他清醒过来。
跟亲生父亲在学校互殴、引来老师同学围观、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素材没有任何意义。
他清楚自己目前唯有忍耐,忍到高中毕业再远走高飞,从此不需要再回来面对这摊无药可救的烂泥。
今天江枳说花园那棵树,像从泥土里挣扎出来想要拥天空的人。
祁述听完,只感觉她这人还挺乐观。不像他,哪有余力去拥抱天空,能不被祁宗磊拖着坠入淤泥深处,就耗费掉他所有的力气了。
以前无论祁宗磊如何打骂,祁述从没还击过。
突如其来的反抗让祁宗磊无比意外,他怒不可遏,但嘴角抽搐半晌,一时竟想不出更多的骂词。
看着这样的父亲,祁述觉得没劲透了。
他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次,把情绪调整回正常,松手,转过身去。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祁述没关心祁宗磊要去哪里。
反正到了公开场合,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祁总,万人景仰,完美无缺。
偌大的别墅里,鸦雀无声。
祁述拿背靠着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平静看向大门的方向。
几年前,他就是站在这里,看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
那时他难过吗?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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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江枳在地铁里遇见了祁述。
开学几个月以来,她从没在上学途中跟他偶遇过,因此刚开始看见那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时,她还以为认错了人。
仔细多看几眼,确定就是祁述本人后,江枳就想看得更清楚些。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不堪,他在另一节车厢中段靠近车门的地方,劲瘦手腕搭着吊环上方的扶杆,戴着耳机,眉眼低垂。
头顶明亮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是任何人见了,都会感到美好的画面。
但自从目睹过花园中那幕,江枳再看祁述,总能无端地看出几分不为人知的压抑。
距离有些远,周围的人又太挡视线,江枳好几回踮起脚尖张望,始终无法确认他脸上有没有新的伤口。
快到下一站时,江枳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把耳机线塞进书包,想趁人群上下车混乱的时候往那节车厢靠近些。
她不会做多余的事,她只想知道这个周末,祁述过得好不好。
结果她忘了这站是个换乘站,车门一开,呼啦啦下去一大群人,车厢内瞬时空出大片,留她突兀地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