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述稍微侧目,就看见了她。
“好巧。”他摘掉耳机,跟她打招呼。
“是啊,好巧。”
这是他们第三次,用同样的开场白交流了。
又一群乘客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再次把车厢填满。
江枳被人群推搡着,踉踉跄跄挤到了祁述身旁,她其实不好意思离他太近,犹豫着往后退点,身后就忽然有个人往她身上撞了下。
是个上班族打扮的眼镜男。
冬天_衣服穿得厚,撞得倒是不疼,但江枳困惑地望向对方,总觉得地铁起步的冲击力没那么大。
祁述回头,淡淡地看了眼镜男一眼,伸手抓住江枳的羽绒服帽子,把她拉到车门旁边更加宽裕的位置:“站这里。”
他挡在她面前,替她隔开了人群。
“谢谢。”江枳声若蚊蝇。
她身后是墙与隔板,身前就是少年的胸膛,这样的位置,会给人一种快被拥入怀中的错觉。
江枳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低头看着脚尖,心脏有力且飞快地跳动。
离得太近,能闻到祁述身上有种很淡的香味。
不甜腻,是很清爽干净的洗衣液味道,可江枳把记忆里所有洗衣液品牌的味道回忆个遍,也分析不出他家到底用的是哪一款。
“你……”
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让她立刻抬头:“啊?”
一惊一乍的反应太大,仿佛她身体的活动全由男生的语言支配,他一开口,她就不由自主追随他的指令。
祁述反而被她吓得一怔,停顿几秒,有些无奈:“别紧张。”
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光是站在他面前,她的手脚全在发麻。
见她不说话,祁述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又不会杀人灭口,有什么好紧张?”
“……”
原来他指的是花园里那件事。
江枳笼在袖口里的双手握紧,不断提醒自己冷静下来,调整过几次呼吸后还是无济于事,只能点点头,表现出明白的意思。
祁述垂眸:“你买完止血贴回花园没?”
她又点头。
少年嘴唇动了动。
地铁在这时穿行过弯道,车厢内掀起嘈杂的噪声。江枳睁大眼睛,还是没办法从他的口型分辨他说的话。
七八秒后,噪声渐小。
祁述重复说:“你走后我爸又找回来,我担心你们碰见,干脆先跟他走了。”
地铁里的光太亮了。
亮得江枳能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眼睛睁圆,微张着嘴,手足无措的,冒着傻气的样子。
祁述说:“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等你。”
他在向她解释。
原本只是江枳一厢情愿的帮忙,她没指望过祁述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就像他从不在意女生们送的情书,到底是如何斟酌字句向他倾诉。
然而他却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原因。
江枳过快的心跳,奇妙地被安抚下来,紧张得快要结冰的思绪,就此化成软绵的细雨。
她终于能够正常开口:“那他后来有没有再打你?”
“没。”
“真的?”
“真的。”
江枳仰起头,对上祁述的视线,他平淡且坦然地与对视,眼睛里除了她的倒影,看不出任何阴霾。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现在就好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眼中只有彼此,即便交流着并不愉快的话题,也是她难得能够与他如此接近的须臾。
这一刻,江枳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她见过他光芒万丈,也见过他鲜血淋漓,无论哪种模样的祁述,都将注定在她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可那又如何呢?
她站在晃动的车厢内,伤感被轨道拖得无限延长。
“下一站,五一广场。有到人民医院、科技创业园、庆川七中的乘客请在这里下车。”
地铁广播按时响起,宣告时间并没有为她停留。
出了地铁,周围同样身穿校服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几个在路边买早餐的男生看见祁述,直接围过来跟他打招呼,看见他眉骨处的那道伤后,就嘻嘻哈哈地问他怎么弄的。
伤痕无损于他的光芒,他同往常一样,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江枳落在后面几步,捏了捏书包肩带,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旁经过,等祁述应付完同学再抬头找她,她已经一个人走出很远。
她像一尾不起眼的小鱼,短暂靠近过海面清辉,再自觉游回浩荡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