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大早,孤音刚睡醒就起来给家里打了电话,她昨晚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家里每年三十晚上有守岁的习惯,凌晨一点爸爸和周姨可能刚在庙里上完头香,回来短暂休息后还要早早起放鞭炮,给长辈拜年,准备祭祀物品去墓地祭拜先人,然后到街坊邻里家里串门。
跟家里视频的时候,电话那边应该是刚放完鞭炮不久。孤音和爸爸简单拜完年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电话那头不时传来的鞭炮声也掩盖不住沉默的尴尬,于是爸爸就强行拉着孤煦入镜和孤音聊天,但孤煦已经没有像之前一样主动凑到镜头前和孤音说个没完,而是有点害羞地鞋子也顾不上穿就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开了。周姨和孤音寒暄了几句,就拿着孤煦的鞋子也离开了客厅。
挂完电话后,孤音感觉有些无所事事,自从她把工作从生活重心中移开之后她就总有这种感觉,她不知道除了学习和工作,她还可以——或者说是还想——干些什么。平日里出门打发时间最多的地方也就是书咖,但大年初一估计没有哪家店还会营业。
早上离开青山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大年初一早上的青山尤为的安静,就像是昨天还在热闹的人突然消失了一样。街道上除了比平日里少得多的车辆,很少看到行人,路边的商店也关了店门,酒连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也是关店状态。
到地铁口,孤音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除了回家也无处可去,但她仍旧在大脑里疯狂地纠结着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路边驶过一辆公交车,720路,孤音感觉有些熟悉,便抬腿就追着跑了出去。车徐徐地开着,穿过了十字路口,孤音跟在车后不怕死地也径直穿了过去,生平第一次逼停了右边要闯红灯的电瓶车。
前面的公交车越开越远,要在平时,孤音早就放弃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的仿佛也不是赶上这辆公交车,只是想装作有目的地去做些什么似的,她毫不气馁地大口喘着气继续追着。
公交车在不远处的站台前停了下来,孤音看着那十米开外的距离,料定赶不上,于是就停了下来,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后,她重新站直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看见眼前的那辆公交车的尾灯仍旧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她有些吃惊,但突然感觉又有了力气。
上车后,孤音对司机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但看到检票机她才发现她没有公交卡,也没有装可以刷公交的支付软件。算起来这是她六年后第一次坐C城的公交车了。
她问师傅“电子支付可以下哪个软件”,师傅跟她说“没关系,下次付吧。”
孤音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感觉暖暖的,似乎刚才那拼命地跑就是为了这个偶然间得到的好意。
孤音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其实刚上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是这车上唯一的乘客。
望着比平日里冷清的窗外,她似乎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人类慢慢在消失,最先消失的是那些和她一样毫无志气、对周遭冷漠、没有繁衍愿望的人。
司机师傅尽职尽责地在每一个站台前停下、开门、关门、起步,即使站台上空无一人。
看到前面的人群,孤音才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了车门旁。
“再见,新年快乐!”下车的时候司机师傅对孤音说。
“新年快乐!”
人群是从集市那里走出来的,孤音迎着人群从幽深的小巷子里进去,便看到一条长长的街道,路的两旁是简易的商铺,里面的商品看起来也有些古早,她慢悠悠地穿过街道,匆匆扫了眼路边的商品,吃的、喝的、玩的,没有她感兴趣的。
有一家花店还开着门,牌子上写着“花束十元一把,多肉十元一盆”。之前在A城的时候,孤音从来没有买过这些有生命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养的,她似乎本能地对任何活着的东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而且是畏多过于敬。
花店的小姐姐说马上要收摊儿了,央求着她买些带回去。孤音挑了一盆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多肉,还有一束那里看起来色彩最鲜艳的花。
她想再用人们常说的“脱敏疗法”试一次,或许习惯了和植物的相处之后就能更加适应和动物以及人类的相处。
这么想着她心情好了许多,在路边又买了卤味,是她平时少吃的麻辣口味,还有啤酒。
孤音有时候觉得酒量好也不是一个优点。妈妈走后那五年,爸爸经常在餐桌上喝酒,他无论喝多少都没有在孤音面前失态过,所以她那时一直从心底里怨恨着爸爸,做不到替他开脱,把他的漠不关心怪罪到酒上面。
那五年孤音觉得爸爸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执拗、爱发脾气,陈姨来之后好像是变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天真,但也开始像以前一样的认真,作为作为医生的认真、作为丈夫的认真,以及作为父亲的认真。
孤音从来没有觉得他是一个称职父亲,但她羡慕他的幸运,羡慕他身边始终有人陪伴着他、迁就着他,无论是妈妈还是后来的周姨,所以他才能一直这样感性、心直口快、喜怒无常。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抱怨,毕竟她在智商上和毅力上无法企及他或者妈妈中的任何一个。
回到家里,开门的时候窗边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今天C城难得的有风。孤音从昨天开始总是有些心绪不宁,动不动就想起过去的事情,好的和坏的不断地涌上来,坏的回忆让人痛苦,好的回忆让人悲伤。
中午估计就着卤味,孤音连喝了三罐啤酒,直到胃里感觉再也吃不下才停下来。下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总觉得下午的沙发有催眠的作用,这次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小腹感觉到了一阵阵痛,浑身几乎没有力气,她本不想起来,但直觉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弯着腰艰难地走到卫生间,果然例假提前来了。
看到裤子上的血渍,她赶忙回到客厅,拆下来墨绿色的沙发套,里面白色的弹簧垫上果然有些粉红色,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折腾她的了。
收拾完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孤音感觉浑身都是痛,没有力气,还有饿,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坐下来,还是先吃东西,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强忍着痛热了一杯牛奶,靠在床头逼着自己喝完了,刚躺下,钟燕飞来了电话。
“孤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干什么呢?”
“准备睡了。”
“这么早?”
“嗯。”
“你还好吗?怎么感觉说话有气无力的。”
“刚洗了衣服。”
“怎么大年初一洗衣服?你们那里没有大年初一不打扫不洗衣的习俗吗?”
“哦,忘记了……”
“我初六回去。”
“嗯嗯。”
“本来打算初五回去,但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