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每次有人提及阿尔伯特的名讳,她脑海里都不禁想起,第一遭在阶梯面面相对时,他那碧蓝澄澈如一汪海的眼神。在他对面任凭哪个女子,被他直视一番,也会莫名心悸。嘉韵当然也不能免俗。好在克莱拉当仁不让,隔着老远就优雅地颔首回了个礼,而心旌神摇的嘉韵则匆忙间回了神。
不过此时如果嘉韵刻意要扭头不看他,也就太造作失礼。她退而求其次地强迫自己把视线和注意力从他的眉眼转到别处——也许不和他对视也就无妨。然而不论是俊俏光洁的鼻梁,还是放松上扬的薄唇,都在一遍遍地提醒她,这位男子有着她所见过的人里,最浓密的睫毛。陌生男子每一次的眼帘扇动,就仿佛一句诗掉落她心间,让嘉韵微微发颤。
一步,两步,三步——男子离她越来越近,连带着呼吸声都热切了起来。这一定是错觉,嘉韵想。她觉得此人正在肆无忌惮地闯入她的领地,要用那高她一头的身量、还有炙热的呼吸声,把她吞了一般。她要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她简直忧心自己不能完整地吐露出一句话来。伯父让她来钱伯斯家,真真是个错误。她再自诩理性避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光景的姑娘,不能一上来就面对这么美貌堂皇的异性生物。
“钱伯斯子爵,很高兴能在如此经典大气的艾尔斯伯里庄园里,第一次见到您。”还是克莱拉救了她。克莱拉用她那娇艳欲滴的声音,早已准备过千百遍的开场白,在嘉韵恍惚之前,把她拉回到真实的此时此刻里。
她收收心,才注意到这年轻男子已经站定在克莱拉身旁。他俩的距离如此之近,感觉上阿尔伯特下一秒就要自然地挽起戴维斯大小姐的白嫩臂弯,领她去见府上的伯爵夫人。
“那我倒希望,”阿尔伯特的音量微微压低了些,“艾尔斯伯里庄园的春光能够让您多停留几日。”这声音貌似平静,他却偏要调皮地侧着身,好像是什么两人间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克莱拉的脸上果然泛起了红晕,她挑挑眉,轻巧地闪过脸,面露娇嗔地望向母亲。
“钱伯斯子爵,伯爵和伯爵夫人近来一向可好?”伯母接了话茬,佩戴着祖母绿戒指的右手,在微醺的春风里,扶了扶羽毛飞扬的礼帽。
“谢谢您的挂念。家母倒还好。家父的身体却不大行,大夫嘱咐仍旧要深居静养。上次和戴维斯先生见面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聚聚,但总没合适的时机。这次正好我从印度回来国内,母亲说这次倒巧,应该两家人见面说说话认识下。可父亲最近乏得很,不敢怎么见人,只能是我们来招待各位了……”阿尔伯特适时搀起了戴维斯夫人,正欲往前走,忽而想起了什么——
“夫人,这位小姐是?”
嘉韵没马上做声,只是先试探地看了眼伯母。
夫人继续往前上台阶,甚至都没回过头:“这是戴维斯先生故去弟弟的女儿,借住在我们家的。”
男子低低地应了声,脚步同样没停,继续扶着克莱拉的母亲上台阶。只是不经意间留给她一瞥。这一瞥极短,短到嘉韵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已经收回;这一瞥又极深,深到嘉韵觉得像被烈日灼伤了一样,心里竟有些刺痛。
一行人说话间已到了门廊正入口。六根柯林斯壁柱笔直擎向山形墙。两侧的壁龛里,陈列着神态各异的古罗马雕塑,看上去颇有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