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焦躁地用他纤长的手指在下巴上不自觉地弹来弹去,他在窗户边上已经等了半个钟头了。鎏金马车终于驶入林荫大道,刚进入他的视线,他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紧盯着。
伯爵夫人甫一下车,先顿了顿,她心有灵犀般地往主宅上方望了望。只这一眼,阿尔伯特正好碰上母亲的目光。她没有表情,只是定在那里,仿佛要在大儿子的俊俏容颜上读出他未来不可测的命运。
阿尔伯特的身子悻悻地,顺着窗沿一点点滑下去。他昔日里好看的薄嘴唇微微抖动,连带着嘴巴都微张着,就像单用鼻子已经不能呼吸了一样。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那些殷勤的逢迎、甜蜜的情话——这本是阿尔伯特.钱伯斯最擅长的本领,也被证明不过是可笑的徒劳?
呆坐的他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伯爵夫人真是家里的神明——他苦笑着想——接手就是个华而不实的摊子,还能小心维系到他们兄弟成人。父亲只顾着大修土木,打造他的世外桃花源,从来没有想着认真去听听会计师们怎么说。外面欠的款子一笔叠一笔,债主们虽然面子上都还暂时陪着小心的客气,但他们都跟秃鹫一样,冷眼旁观着钱伯斯家还能用贵族头衔和豪华庄园拉拢个什么样的姻亲。不然的话,艾尔斯伯里庄园,最后不过被债主们给糟践得七零八落罢了。
伯爵夫人推开台球室的房门,那双眸子落在了台球桌上,一杯棕红色的威士忌已经被阿尔伯特喝得七七八八。她木然地摘下深紫色的旅行礼帽,淡淡发话:“你以后还是少喝些罢。为了这玩意儿,我们家付出的代价已经够高了。”
他惨然一笑,夸张地上前把酒杯护在身旁:“是啊,酒精真是个大麻烦……本来我可以在加尔各答顺顺利利服满三年役,镀金完毕光荣回乡,只等着去国会上议院谋个身份的!您说对不对?”
他母亲当然不会没听出亲生儿子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是顺手操起球杆,冷静地出了一杆:“阿尔伯特,你父亲和我只是鼓励你去印度挣个前程——我们没指望你在那里找到点金石,运回家金银财宝。”
“是啊,是啊!”大公子少见地在夫人面前激动得发起火来,“是我自己太蠢了!我以为如果我能找到捷径搞点黄麻贸易,捞点外快什么的,多少能补贴点你们在家里的巨额账单!”
夫人捡起离她最近的那个象牙台球仔细把玩了一番,冷冷地把球抛向了他:“什么你们、我们的?你和科林从小到大,哪个又是省心的主子?庄园是一家子一起享用的,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飞来的台球让阿尔伯特猝不及防,在他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里,台球幻化为那枚子弹。就是去年炎热午夜里的加尔各答军营中,他情急之下用施耐德-恩菲尔德枪,射向英国经理行商人桑德斯的,那枚金属弹底定装子弹。
“母亲,我当时别无选择。”阿尔伯特的泪水蓄红了双眼,像一匹离开群落的孤狼,“我不能让那个杂种毁了我的前程!就因为他出尔反尔威胁我?”
伯爵夫人把球杆任性地扔回桌面上,颓然瘫倒在旁边的真木躺椅里:“够了。阿尔伯特。我不用你第一千零一次给我复述那个可怕的场景了。就算你不说,我夜里也经常做噩梦,梦见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在冲我大喊……”
阿尔伯特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都尝到了点血的滋味。
就是因为他太想快速在印度积攒点财富,自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子,偷偷开始尝试黄麻走私生意。他对一夜暴富的渴望太外露了,这为他招来了心怀叵测的英国经理行商人桑德斯。这人号称在加尔各答手眼通天,和阿尔伯特搭上线后,两人合伙在一两年内很是小赚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