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艾尔斯伯里庄园回来自己家中,其实也只过去了三四日,但七月间的空气却和离家时截然不同,一日燥热过一日。嘉韵一个人关起门,在睡床边懒懒斜倚着。窗外洋洋洒洒的垂杨柳枝条们拂来荡去,那已经转浓的深绿色,时不时妩媚地敲打在窗棂上,像是要勾出她心底的什么隐秘事项。她干脆转过头去,只胡乱翻着书页,却总是冷不丁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声。
这种时候,她会礼貌地请女仆帮忙端上一杯温温的茶。心静自然凉不是么?一定是温度陡然上升,让她无法静下心来沉浸于书中世界。
放下书来,在偌大的府邸里闲晃的嘉韵,惊讶地察觉到:一贯抽空就要去工厂现场转悠几圈的戴维斯先生,这次却稳稳当当歇息在家,仿佛忘了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一堆商业文件堆积如山,等待他来批阅决断。
他甚至破天荒地喊嘉韵一起与他去午后散步,这让嘉韵心中不住惴惴,总想起这趟出远门之前,伯父十分严肃地询问她关于婚姻之事的看法。
然而谢天谢地,只听得几缕蝉鸣在似远似近处此唱彼和,伯父再也没提过他公司里的那个热情过头的史密斯先生。他只是默默地走在一旁,偶尔提及一句天气温度,别无多言。
倒是她自己,因为忍不住揣测长辈的意思,有几分不自然的拘谨,连步履的节奏都不太好掌握。
“伯母和克莱拉写信来了么?也不知道她们几时回来。”她终于还是抛出了话题,想着这肯定是伯父心中最挂念的头等大事。
戴维斯先生的手指在那整墙爬山虎的叶子上慢慢摩挲着:“不着急。等她们在欧洲多待待。”
嘉韵只好顺带着“嗯”了一声,一下子不知道该换个什么话题。
伯父看出她的局促,忽而对她微笑着眨眨眼睛:“克莱拉舅舅这边认识的一位钢铁公司的董事,家里有位年轻公子,也正在巴黎游学。听他们说起来,倒对你姐姐很是殷勤,力劝她们多玩些时日。我也就允了。”
她瞅着戴维斯先生胸有成竹摆弄手上白蜡木手杖的模样,不知道伯父在堂姐的婚事上,是果真改弦更张了,抑或是想使一计欲擒故纵,再和钱伯斯伯爵家多来往几个回合?
所以一时间,嘉韵不知道什么表情会更加妥帖合适一点,就假装没注意到伯父话里话外的关键信息,只是淡淡点点头:“是,想必巴黎是值得沉下心慢慢赏鉴的。”
戴维斯先生见她刻意回避,看来是不想在此时和自己讨论克莱拉的个人动向。他略略用手杖指了指远处:“你陪我再走远些吧。”
她连忙跟上,却发现伯父边往前缓缓迈步,边侧身过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她身上那件十分简单的米白色高腰长裙。
“嘉韵啊……”伯父沉吟了一下,慢悠悠地再度开了口,但却把主题在嘴里藏了又藏,看起来并不着急吐露。
她心中一紧,呼吸都急促了一分,感觉伯父公司里那个史密斯先生,正带着嘴里湿漉漉的水汽,下一秒就要奔着她迎面而来了。却听见伯父只是跟了句:“我知道你从小节俭惯了,素日里都不爱像其他女儿家那样,专在衣着打扮上下功夫。”
嘉韵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待着聆听长辈教诲。伯父自然知道,她在这个家中极其收敛,这本就是伯侄间不必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