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段姨母，因这陇上田庄当年是她儿子撺掇陆亦寻买的，因此有了今日，自然要凑趣上来，忙赶着给陆夫人夹了几筷子青菜，笑道：

“姐姐你快尝尝，这菜真真鲜嫩，外面菜场，随你去的多早，再买不到如此新鲜的菜。还得说你们大户人家，自家有田庄，要什么吃不到？春日菜贵，你们饶着省了大把菜钱不说，还样样都比别人吃的好。”

陆夫人被她这一说，心情瞬间转好了几分，又被她那句“省了菜钱”打动了心，便吩咐沈七七：

“既菜多，让庄上每日送些过来也罢了。”

沈七七面露难色，恭顺解释道：

“他们倒是有这个心意，但实在无法成行——路程太远。那两人凌晨便出发，送到已是未时了，生生走了三四个时辰，之后歇口气，马上往回走，饶这么着，到庄上也半夜了。挑了那么重的担子，一整日都在赶路，回去后，人疲累劳乏，要歇上几日才能做农活，岂不耽误农时......”

墨玉突然打断她，望着窗外轻声道：

“小姐，那是......”

所有人向窗外望去，只见西偏厅轩榥外，有个人影畏畏缩缩，似乎又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

“那是什么人？让她进来！”陆夫人扬声道。

来人唯唯诺诺进得厅来。

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裳，袖口尽是污渍，腰间系一个油呲麻花的围裙，也遮挡不住已经怀胎五个月的肚子。

正是陆夫人派给芳草院的——韩妈妈。

沈七七一见她那身装扮就来气，当场冷下脸来呵斥道：

“主子们且在这里吃饭，你好好的跑来作甚，一身破衣烂衫，没得给院里丢人。”

那韩妈妈被训的头都不敢抬，缩着消瘦的背，搓着两只黑瘦枯槁的手，小心翼翼地回道：

“秦夫人派了人来，要拿她要的什么漆器屏风的样子，两位姑娘不在，别的姑娘也不知放在何处，不敢乱翻，怕让人家久等，便让我来问一声少奶奶，究竟是放在哪个匣子里？”

“在我这里！”沈七七从怀中掏出一张精巧的纸样子。

那韩妈也是不懂规矩，一见有了，欺身上来伸手就拿，油腻腻的粗布袖子都蹭到了沈七七清丽精致的云袖上。

沈七七厌恶无比，啧了一声一闪身，满面嫌恶躲开了她，把纸样子递给墨玉。

墨玉连连令韩妈后退，直退至门口，才把样子递给她，冷冷问：

“院里不拘派谁来也罢了，怎地把你给派来了？”

韩妈知道自己不懂规矩，当众丢了丑，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蚋：

“姑娘们听说是来夫人上房回禀，没来过，都不敢来，因我以前是夫人院中的，这才......”

“你虽从前是服侍夫人的，但只是在厨房帮厨而已，有什么资格跑到上房回话！”

沈七七被她刚才那没规矩的行为气得不轻，话说的都比平日刻薄许多：

“以后遇到这种事，院中随叫了谁来问一声都可，你就不必再过来了，蓬头垢面油污满身，没得让人以为我芳草院出来的人，都这般规矩嘴脸。”

这些话别人听着倒是合情合理，只听在陆夫人耳中，“从前伺候夫人的”、“蓬头垢面”、“这幅嘴脸”、“没得丢人”......句句都往心里扎。

她心中大怒。

这沈七七真是蹬鼻子上脸，长辈派下去的人，竟如此不留脸面，这不就是公然指桑骂槐？

再看韩妈妈，虽在大厨房帮厨时也没几件好衣裳，但再看现在的样子，更加落魄了不知多少，可见她沈七七因韩妈是自己指派过去的，故意欺凌打压，下自己的面子。

哼，你要欺负打压她，我偏偏要抬举她。

陆夫人突然想起件事来：

“对了，韩妈家男人不是给府上赶车吗？你这一来我正好想起来了，就让他每日早起些，驾了车去庄子上，取了当日菜蔬回来，岂不强似日日拿了银子去东市买菜？”

她说完，沈七七还没等说话呢，身后的小雀却捂着嘴吃吃笑：

“夫人说那个赶旧车的韩叔啊，我看他日日里里外外搬柴扛米的，少奶奶去店里，让他送一趟都推三阻四说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每天跑城郊......”

沈七七显然不愿婢女如此多话，回眸皱眉瞅了她一眼。

小雀忙住了口，规规矩矩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陆夫人一听到韩二牛不肯送沈七七，立马愉悦了几分，由是便更要抬举他，端然下令：

“那搬柴扛米的事，府中现放着这么多人，分给别人也就罢了。以后就让他专门去庄上，日日取了菜回来，府中也能省下一笔开销。虽每日看着不多，但长久如此，开源节流，一年到头，也能省出笔银子出来。”

陆亦寻现吃着陇上田庄的菜，就像日日有人在面前说——还是你当初的决定英明正确一般，何况还省了府中银子，更是完全赞成。

只沈七七主仆三人都冷着脸，一副没料到本想打压韩妈，竟事与愿违，给她讨来这样一桩好事的神情。

那沈七七肃着脸倒还有些修养风度，那小雀可是心无城府，狠狠剜了向夫人百般道谢的韩妈一眼，脸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没事就往夫人这跑，竟让你捡了这个便宜。”

陆夫人看了，心中着实出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