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好不好”，是姥爷问的第一句话。

“好，马上要考试了，我每天都有学习。”这是我回的第一句话。

我意识到了一些反常，不自觉的话也多了起来，我主动向姥爷介绍起我学习生活的城市，聊起每天吃的东西，聊起我的工作和我的老板还有伙伴。随后我带姥爷回了我住的地方。

这是姥爷第一次来我租住的公寓，进了屋子后，我请姥爷坐下，姥爷竟从背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木头凳子，就那样凑合着坐在了客厅里。我也拿出个小凳子陪姥爷坐着，和他讲屋子里那些城里的东西，那些我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听着姥爷的“好，好”，我讲的起劲，还邀请姥爷之后和我一起住下。姥爷自然是不愿的，我也知道他离不开山里的那块小地方，离不开那座山，离不开那个家。

其实，养父母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一直都半刻意半随意地与姥爷和我的那些不能称之为家人的人保持距离，可那时与姥爷坐在一起聊天的我竟找回了一点点的依恋的感觉，那种来自童年的，对姥爷的信任和依恋。我开始不想让眼前的这个老人离开，我想给他买一身新的衣服，我想带他去楼下的理发店打理一番，我想孝敬他，我想带他去吃我每天都吃的，我爱吃的东西，我想一大早就看见他，我想带着他去我工作学习的地方，我想牵着他，想抱紧他，想告诉所有人，这是我姥爷，是我小时候最依赖最崇拜的人。

但我做不到。我连和姥爷说这些的勇气都没有。我想，即便我不愿成为一块儿姥爷一样的不会表达也根本无情的大石头，我也铁定会受到姥爷潜移默化的影响。印象里，姥爷是一个似乎没有任何言语欲望的人，能不主动开口绝不主动开口，除非极端罕见的特别情况。

那时我们坐在小凳子上，彼此靠的很近，没什么话讲后，我想让姥爷去我屋里睡一会儿，但姥爷不愿。我没有多劝，像往日和姥爷相处时那样，我们各想各的，各做各的，就好像彼此的存在是件无比自然的事情，不用刻意维持，刻意联系。但其实，我挺希望再多点刻意，好让我知道姥爷的在意，好让我知道，我们有联系。但姥爷像块大石头。

安静了许久后，又是姥爷先开了口。

我猜到过姥爷此行的目的，但没做心理准备，姥爷是突然告诉我的。

姥爷说，我是他捡的。

这是姥爷第一次说，我是他捡的。

话音一落，我的眼眶就热了起来，仿佛脑袋里盛满了泪，就等着听完这句话后夺眶而出。

我好像知道，我是他捡的。我应该知道，我是他捡的。但我不想知道有人曾真的丢下我，我不想知道自己是个没人稀罕的垃圾，我不想听姥爷亲口告诉我。

那句话后，我哭得不能自已。我明明不想让姥爷看到我伤心，但我控制不住。我大概是哭的撼天动地了吧，不然怎么那之后我感觉天地都变了样。

其实那时候姥爷也在抹泪，但那时的我还不理解姥爷为什么也会哭，我只觉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受伤害的人，觉得自己最无依无靠，最孤苦伶仃，最不被理解，永远都找不到依靠。

我就那样旁外无人地哭了很久，心情平复后，姥爷还在对我说“对不起”。我听不得从老人口里说出来这三个字，我听不得姥爷用这种祈求原谅的语气，他说起那话像是卑微地跪地求我，每听到一次，我心里都好像被割了一刀。我记得那时的我快被一波接一波的情绪激的崩溃，我记得那时的我迷糊到没说一句“没关系”。

我大概是觉得姥爷没有错吧，但这句话我也没勇气对姥爷说。

临走前，老人把一块透红的圆石头送给了我，我没说再见，目送姥爷上了回山里的车。我大概也预见到了，但我又忘了“看清他的脸”。

姥爷这一上，就没有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