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清晨恍惚昨日骇眼前扑朔迷离】

我做梦也不曾幻想过我身上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命运大概会逼着人身不由己地向前。假如前方是一片光明的坦途，那还尚且能使人心有慰藉，可我脚下的路，却仿佛通往末支，越走越窄，尽头是一片虚无。

在一片昏黄恍惚的黑夜里，长明不熄的灯加热着凝滞的空气，那个叫荆池的人很快消失于我的视野，更替他的是如我一般单薄的林。我与林在昏黄恍惚中四目相对，却因明暗交融看不清他眼中装了何物，我也听不清，辨不清，只由得比夜色还深的恐惧将我罩住，我僵直着身子，让那个消失无踪的庞然的实在的影子片片断断飘飞在我的脑海里，我依稀记得那双深邃的逼人胆颤的瞳孔，刀削一般的眉目，棱角与坚实的筋骨，自然野蛮得令人无胆招架。

我僵立良久，猛然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湿透，林站在通往黑色入口的那条笔直的线上，我视野两侧的物件因透视而显得像正在逃离，林也像。我叫林，他竟不应，只见他听罢缓缓以后背对我，他全身的黑色吸收着全屋的黑色，渐渐隐于黑色，与黑色同体，他像是瞬间就变成了全部的黑色，像是要消失，或也要变成方才的庞然大物，预谋着在下一个时间，给我致命一击。

在庞然的黑色的恐惧中，我薄弱得不像样。

“林？”

“林？怎么了？”

“你要去哪？”

最终，被抛弃的恐惧战胜了被伤害的恐惧，我向着他们逃向的黑暗追去，即便被粉身碎骨，也不想独自一人忍受天地一般大的孤寂，于是我喊着：

“林！”

声落，林停在了光与暗交界的关口，依旧是背着我，他只需要向前迈步，就能轻易逃进黑暗里，或者，或者携着黑暗一起吞噬我。

那一刻的我混沌得像是在梦里，咚咚的心跳敲砸着我身体内混沌的世界，那震颤的节奏越来越快，强度越来越大，最后冲出了身体，占领了我所有对外的感触，我依旧是听不清且看不清，但意识如从前数次那样歇斯底里地叫嚣着“不要走”。

“林！”

我一手抓进了黑暗里。

一番摸索，我触到了有形的凭借，触觉的电流在皮肤上立起，从手掌传到脑仁，那瞬间我的耳朵才被打通。

“别怕。”

是林的声音。

“我不走。”

我使劲握紧，把他往屋里拉，他说荆池不在了，让我不要怕。那时我们都在黑暗里，煤油灯灭了，一直到天亮。

也许就从这时起，后来我的每次恐惧，都能因为林的存在而消解，我就这样放任了自己情感上的懦弱与依赖，把自己置于了更大的恐惧之中。

那一晚，我没有睡着，我藏在屋子的角落里，而后又振作起精神，我想我还年纪轻轻，何况林也还年纪轻轻，我想我带够了几天的食物，和林一起，总能有一个人脱困，我想只要等到天明，一切就能清晰起来，我想程老板和佳卉姐还下落不明，我想之前的所有奇诡的都是幻觉，我想，我不想让林看到我的懦弱和恐惧。

“当务之急是找到下山的路。”

我对林说，就好像我的大脑清晰又有条理，好像我势在必行。说罢就劝他休息了，他大概早就累了，背着我走了许久的山路。他的确是真的累了，靠着墙就睡着了，我知道他是看我身体和情绪都稳定了才放心休息的，我还知道他故意把床让出来给我，只坐在地上，听不见我一句劝。

有时候我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他毫无怨言地为我考虑，心里愧疚，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对我的好，所以也愿加倍对别人好。但我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别人，连我这个人都没什么价值。但林总是给我一种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得到他对我的尊重的感觉，我万分珍惜这种感觉。

天还没完全亮透的时候，我和林已经准备离开了。太阳能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感觉到太阳将在未来十几个小时持续陪伴我，我就觉得每一步都能走得无比踏实，但天真如我，当我踏出竹门的那一刻，才领会到什么叫梦幻人生。

我一开门，便看到程老板好端端地站在门口，他收拾得极干净利落，和最近“魂不守舍”的状态很不相同，两眼有神，像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声音也年轻了许多，开口便道：

“早上好小季，都洗漱好了？我刚去买了早餐，小蔡她们正吃呢，你也快去。”说完他一把把我从门里拽了出去，我跟着随了两步，他又说：“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一阵错愕，打量了周围，又盯着程老板熟悉的脸小声问了句：“您怎么在这儿？”

程老板听罢笑了起来：“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啊？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睡了，睡着了，我这就去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