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东英慢吞吞地掏出熟悉的法器,熟练地倾倒纯黑色的液体,
“话已经讲完啦,我该带你们俩回去了。放心,这只是会让你们变得非常、非常虚弱,不会要了你们的命的。毕竟你们俩确实挺厉害,我也害怕会在睡梦中被刺杀斩首呢。”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液体呈现一种粘稠的半固体状态,不断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魔气,张牙舞爪地冲焦文思与虞襄飞速蔓延过去。
焦文思神情恍惚。
他的斗志,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正在为之奋斗的东西,一直支撑着疲乏身体的最后一口劲儿,好像一瞬间便叫人戳破了。
他只蜷缩在虞襄怀里,颤抖着闭上眼睛。
城中居民死去时的惨叫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那种凄厉的、绝望的、未曾等到黎明破晓的可怕惨叫,纷纷汇聚成尖锐的一根长针,在焦文思的脑子里翻天倒海。
掉在地上的山雪焦急嗡鸣,寒光闪过,自动催生出具有吞噬能力的冰霜,试图筑起一道防线,为主人抵挡片刻。
可这显然行不通。
先不说山雪没有主人配合,那黑雾已经吸收了一整座巨型城池的居民的绝望与痛苦,实力正是强悍无匹之时,轻而易举地便包裹住地上的冰霜,几息之间便将其消融殆尽。
虞襄皱眉,金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
他来不及多说,神识传音:“文思,你撑一会儿,我的彻底转化需要一点时间,你先保护好自己,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怀里的焦文思怔怔愣愣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来不及了!
虞襄咬咬牙,只来得及把地上的山雪塞到焦文思手中,便被卷入了蔓延的黑色液体中。
焦文思迷茫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以为加诸于身的会是灼烧、严寒或是血肉被啃噬的痛苦,可奇怪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明显的痛感,仿佛悬浮在一片温暖潮湿的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连与山雪和系统的感知都被切断。
周身温暖舒适,如同胎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啊,他还活着。
但这一次,焦文思并不为此感到庆幸。
他恍惚间摸了摸干涩肿痛的眼角,啊,或许是该流泪的,可手上摸到的只是干燥温热的皮肤。
心里充塞着无穷无尽的疲惫与心灰意冷,他甚至不愿意思考,不愿去回忆,不愿让自己的意识稍微清醒过来。
因为一旦清醒,他便会发现自己身处炼狱。
焦文思颤巍巍地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在无边的黑暗中蜷缩起来。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好难过啊。
“焦少堡主。”有人这么叫他,那酒气熏熏的腔调意外地熟悉。
焦文思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老林拎着成色晶莹的葫芦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出黑暗,笑着冲他打招呼。横贯整张脸的可怕伤疤仍然十分显眼,因为这个动作而被扭曲挤压,更加丑陋了。
他摸了摸自己红通通的酒糟鼻,第一次捋起乱糟糟的、干草一样的头发,完完整整地露出那双眼睛。
“焦少堡主,您已经尽力啦,”他偏头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们都很感谢您。”
“虽然很想请您吃酒,不过都这样了,您就多给我留几口吧。到了那边,我可就指着手里这一葫芦了。”
“谢谢您给我的丹药,这好东西我不舍得用,也配不上用,还是还给您吧,多谢您这段时间的费心了。”
“该死的人道盟——老子是真的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狗.娘养的!这群小瘪.三!要我老林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找他们算账的!”
老林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悲伤地望了过来,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我叫林芳石啊少堡主!我爱吃北境的烈酒、看江南的美女!”
“焦少堡主!您可一定要保重啊!”
老林的腹部凭空出现一道可怕的巨大伤口,花花绿绿的肠子顺着裂口哗啦啦地流出,他不得不拿伤痕累累的手接住,把它们塞回肚子里。
他矮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原地,彻底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原地只留下了一个清透的白瓷瓶,发出微微的银色荧光。
“少堡主大人,”另一个蹦蹦跳跳的男孩子从黑暗里跑出来,套着一件讨喜的深红色棉袄,“请您不要再为我们难过啦。咱们北境之民战死后可以回到旧神的怀抱,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幸福。您应该为我们感到开心才对嘛。”
“啊对了!我这次可勇敢了!拖住了一个长得特别可怕的魔族,保护了一个小妹妹!他们说我也和阿娘跟朱大哥一样,是个真正的英雄了!”
机灵的男孩子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长满冻疮的、红萝卜般的小手随意抹了一把冻得红通通的脸蛋,抹去了眼角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