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斐听到此处，心下一阵冷笑。这个云向隅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做派倒是很光棍，问题是搪塞也得编个像样的理由，这般一听就是敷衍的说辞，岂非将大家统统当成了傻子？

其余几人也有同感，都是神色不豫，楚瀚亭又想揍人，顾虑到场合只能生生忍住。

“向隅，”云倾语气仍是淡淡的，“你说自己不曾私通万花谷，纵使我愿意相信，但凭着吃喝嫖赌四字，你觉得能向阖堡上下交代得过去？”

云松肃声道：“当着堡主的面，说出实情尚有为你脱罪的余地，一味避重就轻可是罪加一等。云舵主，望你想清楚，莫要自误！”

云向隅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有一瞬间，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一下，终是低下头闭口不言。

再之后，任凭如何询问，涿州舵主都一声不吭，就如吃下秤砣铁了心，态度十分消极。

云倾无法，只得命人将云向隅先带去关押起来。等众下属各自退下，他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心里既是恼火恙怒，又有些许茫然和忧虑。云向隅承认账目亏空，私卖木料，连暗地命周信作假都不讳言，却坚称不曾通敌，如果周信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给了机会，他却依旧隐瞒内情，不肯如实相告，由不得令人失望。

“堡主好像不太高兴。”旁侧一个声音道，“也难怪，这般犯了错还梗着脖子牛气哄哄的下属，确实招人讨厌。”

云倾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人，唐客卿依旧坐在原位，神情很是悠然。

“你怎么没走？”他不由蹙起眉头，“前几天不是说要回山谷，到我这里做什么？”

“等不到堡主探望，做客卿的只好来主动求见。”唐斐道，“再说，我虽然很忙，但偶尔也会抽空凑个热闹，看一看好戏。”

云倾记起之前唐客卿通过柔云转达的要求，以及自己不予理睬的原因，脸上微热。但他掩饰得很好，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淡漠表情，顿了一下才道：“你看出了什么？”

唐斐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两人同时开口，恰好撞在一起，又同时停下，等着对方先回答。

云倾觉出空气里有种微妙的氛围，将适才讯问云向隅时的冷肃都冲淡不少，心里一阵没好气，唐斐不尴尬，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好尴尬，他淡淡道：“他不说，那就继续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向隅舵主既然回山领责，”唐斐道，“这件事好像不宜拖太久吧？”

云倾默然，他何尝不明白其中利害。云向隅是自己的亲信旧部，掌理着涿州分舵，又是总管楚瀚亭的弟弟，对他的罪责一日不能确定，处置一日悬而未决，事态就一日难以平息，在云堡内外造成的波澜和负面影响也会随之扩大。但是云向隅缄口不言，自己如果仅凭推测或往日情分，无论从轻还是从重，怕是都难以服众，一不小心便会留下隐患。

“总要尽力而为。”他说道，不觉叹了口气，“若是到了不得已之时，我自然会快刀斩乱麻。”

“我唐门之中，一直有条规矩。”唐斐道，“家传绝学传男不传女，族中的女儿如果要学，须得先立誓绝不外嫁，此生只能嫁与本族子弟，否则视同背叛，纵然逃到天涯海角也必诛杀之。”

云倾一怔，不知他何以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但闻唐斐接着道：“然而廿余年前，却有一名女子不顾门规森严，执意要嫁给外姓情郎，不惜与亲族决裂，上代门主不得已动用了格杀令。”

云倾没有插言，等着他说下去。

“云堡主或许以为，唐门必定四处追杀，将她与那名男子拿住，严刑处死。”唐斐道，“其实不然，她躲藏得极好，一时半会找不到踪迹，我唐门也没有那么冷酷无情，族中不少人不忍下手，出言向掌门求情，此事也就暂且搁置下来。但过了一段时间，她却独自回到了唐家堡，且已怀有三月身孕，半年后诞下一个女婴，托付给门主抚养后便自尽谢罪。自始至终，对那名外姓男子的身份都不曾透露一字。”

云倾心念一动，他隐约猜到唐斐提到的女子是谁了，二十多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唐盈，也是唐梦的生母，而那个令她背弃了家族、含恨而终的男子，却是当时的武林盟主左益州，也是师兄左回风的父亲。尽管左家和唐门都讳莫如深，但随着两年前峨眉金鼎一场纷争，仍是揭开了内幕的一角，令这段隐情为有心人所知。

“你的意思是，向隅不肯告知真相，也是因为另有难言之隐？”他沉吟问道，一时间思绪飘得很远。他当然没见过唐盈，但是一个敢于为了心上人触犯门规，明白所托非人后又能选择回到族中请罪的女子，至少是有情有义，敢于担当的。

“我什么都没说。”唐斐坐在椅中，施施然道，“一个人突然一反常态，变得不可理喻，缘故多得很。云舵主又不是痴情女子，未必就是为情所困，也许他行事不周，被宵小所乘，也许遭逢暗算身不由己，也或许就是单纯吃喝嫖赌败光了身家，没法交账。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的确是个内奸的可能，此番返回便是为了配合背后之人实施阴谋，意图对云堡不利。”

他好整以暇地评论一通，等于什么都没说，看着云倾变换的脸色，多日来遭遇无视的郁闷总算纾解不少：“我不过是觉得，凡是有果必有因，云舵主这么傲气的人都不得不低头请罪，想来其中的干系不小。堡主的调查虽然还未找出真相，至少已打草惊蛇，或许只消静观待变，用不了多久，背后的玄机就会自动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