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桐的性格较为耿直,率先问道:“这孩子是什么人?云舵主为何不找大夫,却要去求你?”
厉行舟面上隐现得色:“这便奇了,那孩童的来历,云舵主难道不曾向堡主禀明,怎地反要来问我?”又摇头道:“既然向隅老弟没说,厉某也不便明言,不过么,看他对此子呵护有加,担忧焦急,不惜代价也要为他解去身中毒性,亲父子也就是如此了,呵呵。”
他语气中颇有几分故弄玄虚,末了一声呵呵更是不怀好意,厅中众下属俱是怒气上冲。云松冷笑道:“如是说来,阁下就是拿一个孩童的性命作为要挟,利用云舵主救人心切,逼得他签下了契书。从未听说燕行门会治病解毒,厉门主乘人之危,好手段啊!”
“此乃欲加之罪,区区可不敢领受。”厉行舟笑容一收,拂然道,“我厉行舟并非大夫,确实医不了致命剧毒,但好歹还略有薄面,能请动一二懂行的朋友施展妙手,再辅以珍奇药材。但托人也好、灵药也罢,哪一样是白来的?我向云舵主索取一点酬劳,不为过吧?”
他说得理直气壮:“再说,盗亦有道,厉某也没利欲熏心到非要强人所难,当时有约在先,云舵主交不出紫椴木料也行,这份契书就作为担保,只要他在年末前从南方运一批等价的乌木到沧州,也可抵数。乌木如今在京城行情极好,从岭南产地收购一批,经运河水道运输,一趟便是几倍的利润,我是好意想拉向隅老弟一把,结果他时运不济,恰逢太湖涨水,两艘货船遇上风浪,全都沉了,在下能有什么办法?”末了两手一摊,表情甚是无奈。
他侃侃而谈,满口生意经,云堡众人听得面面相觑,雁形门的说辞似乎言之成理,待要仔细盘问,在场除了楚总管之外,多数人没有从商的经验,一时倒也不易找出破绽。
此时厅中有人冷冷道:“你说请了朋友来疗毒,究竟中了什么毒?”
厉行舟循声望去,但见声音来源是云倾下首一名青年男子,身上厚棉袍略显臃肿,却不掩眉宇间冷峻瑞丽。他微眯起眼睛:“敢问这位少侠是?”
云桐道:“是我云堡的客卿,唐文唐先生。”
厉行舟道:“闻说云堡主新近请了一位客卿,想不到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至于这毒么,端的十分厉害,诸位是没看见,那孩子肩上三个乌黑指印,半边身子都青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只怕肉都要烂得一块块掉下来……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碗口大的天山雪莲、五百年的血芝,厉某可没少往里搭。”
他口中念叨不住,投向唐斐的目光却若有深意:“如此厉害的毒,可说生平仅见,向隅老弟就私下同我怀疑过,莫不是唐门之物,不知唐先生是何见解?”
“生平仅见的剧毒,却被厉门主的朋友随手就解了,唐门只怕都没这个本事。”唐斐道,“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请的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沧州一带有人擅长疗毒?”
厉行舟道:“市井之中,能人异士甚多,唐先生不曾听说也是有的。”
“是么,”唐斐冷笑一声,“世上的确有一些心思叵测之辈,鬼鬼祟祟,无所不用其极,譬如下毒暗害一个小儿,反过来却推到唐门头上。据我所知,万花谷的柳无影便是这么一位小人。厉门主,我再问一遍,你找来的朋友是谁?”
随着他话音落下,气氛骤然紧绷,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雁形门主身上,厉行舟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两下,却没有马上答言,厅堂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那名站在厉行舟身后的雁形门人忽而大声道:“就算门主托了柳谷主施救疗毒,那又怎样?救命如救火,云舵主还不是心知肚明!你们云堡与姓柳的是仇家,可我们身处沧州,与万花谷自然免不了有些来往?没得好心当个中人,至今没见半分好处,到被你们审犯人似的审个不休,什么剑宗名门,哼,我看是仗势欺人,想赖账吧!”
云桐喝道:“分明是你等伙同万花谷意图不轨,还敢妄言撒野,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负责云堡防卫,此时动怒斥喝,四下里顿时一片兵刃出鞘之声,云堡众侍卫齐齐拔剑,雁形门一干人等不甘示弱,也纷纷拔刀相向,偌大的厅堂中一时间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够了。”云倾站起身,“都是武林同道,不可失了礼数。”
堡主发话,众侍卫唯有还剑入鞘,雁形门在云堡的地盘上色厉内荏,本也不愿起冲突,也都就势收起了弯刀。
云倾的神情仍然很平静,看不出喜怒:“今日到此为止,木料契书之事,其中内情须得核实后方能议处。厉门主难得来到苍山,便小住几日,只要适才所言是实情,必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又道,“楚总管,你安排下去,为雁形门的同道准备居处,切不可慢待。”
楚瀚亭从方才起一直没说话,脸色异常难看,这时才如梦方醒,连忙领命。
厉行舟见云倾三言两语间已做了决定,料来单凭己方一番言语不能取信,他来都来了,倒也乐得留下看云堡的笑话,于是道:“等上几日也无妨,但我须得派人往小镇上送个信,免得几位江湖朋友担心。”
云倾对这个装腔作势的门主已十分厌烦,淡淡道:“请便。”
楚瀚亭强打精神,叫过一名管事吩咐几句,请雁形门诸人到客房休息,厉行舟走出厅门时,瞧见那个辞锋咄咄逼人的客卿随在几名侍卫身后,也正待离开,他心念一动,紧走几步上前,皮笑肉不笑道:“唐先生虽然年轻,却识见不凡,如今厉某要在此叨扰几日,还望趁着空暇,多多走动亲近才好。”说着,状似热情地伸掌,直往他背心拍去。
唐斐没曾想雁形门的人不顾场合,竟而在云堡内忽施偷袭,见厉行舟掌势虽平平无奇,却来速奇快,唯有侧身避让,这一掌便落在肩头,一股气劲透体而入,他面色一白,眉头立时拧了起来。
厉行舟但觉落掌之处并未传来任何内息波动或反弹,对方体内空空荡荡,全无内力,不禁有些意外,这唐客卿徒有其表,原来是个未修习上乘武功的草包,看来不可能是自己怀疑的那个人,说不定连号称姓唐都是假的。他心下一松,轻视之心顿起,便欲佯装无意再拍一掌,给这个出言不逊的半吊子客卿一点苦头吃,但才刚转念,手掌已被一把推开,唐斐退开两步,目光如剑,冷冷盯着他。
“唐先生,可是有什么事?”云桐等人察觉不对,都停步回身。
厉行舟知道已错过下手的时机,而且以他一派门主的身份暗算一个毫无功力的普通人,也实是极不光彩,讪笑了两声,转身而去。刚刚一瞬间,他隐约觉得掌心劳宫穴麻痒了一下,像被只小虫咬了一口,但感觉微乎其微,稍纵即逝,也就当成了错觉。
“唐先生,那姓厉的不是好东西,你没事罢?”云泽关心地问道,他走得靠后,恰好瞥见了唐斐格挡雁形门主出掌的一幕。
“无事,不必大惊小怪。”唐斐道,眼下告一段落,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他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关上房门,才压着声音咳了几声,倏然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