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泠立身外室，云芙就在一旁笑问道：“孩子，给他了？”
莫子泠沉着神色，微微点点头。
云芙道：“如此，也算是我与他了结了。”
莫子泠轻声问道：“要走了吗？”
云芙笑道：“嗯，是时候离开了。”
莫子泠听了没言语，许久才回道：“好。”
“这般俗气的死法还真是适合我！”云芙自嘲着转身消散了，只留下一句，“话说怜儿，你是不是渡了灵力给我？”
莫子泠蹙眉苦涩一笑，就在每次带回来的糕点里。
里间的地面上，跪满了哭泣的侍女，而床上躺着的正是已没了气息的云芙。
莫子泠走进去，吩咐了所有人出去，她要自己一个人替阿芙整理好仪容。
宛童去找出了上次的素服换上，又拿了几件出来恰迎面撞上莫子泠，一时相对无言，两人静默。
良久，宛童先是开了口，道：“姑娘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听了宛童的话，莫子泠方恍然惊醒，自己原来竟一滴眼泪也还没有落下，当即不觉胸中一阵刺痛难忍，呛了些血出来，立时就接连大口呕吐不止。
宛童见了不免慌了，丢下手里的衣裳连忙上前撑住她。
魏琰原在卧房里休息，忽一人神色慌张地进来，在下躬身回禀道：“少夫人亡故，大祭司命危！”
魏琰闻言震惊，翻身跌下了床。
雅轩里早有医者来了，三水和七叶也紧张地守在莫子泠床边。
魏琰扶着侍者到时医者皆纷纷看过莫子泠，在侧无奈摇头轻叹着。
魏琰怒了，一脚踢开了他们，坐在床边轻轻推着莫子泠，蔼声道：“子泠这是怎么了，起来和本座说说话好不好？”
莫子泠气息孱弱，面无血色并不回应。
魏琰便转过头，指着他们喝声责问道：“子泠前些时日还安然地和本座言谈，何以就至如此？”
那些个医者被吓得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回道：“大祭司实乃一口气积压在心中太久，一时散了，就......就......”说着骇然碰头有声，“求阁主饶命！”
魏琰还要骂他们，却不想在此刻尹弓由于灵力压制不住，突破莫子泠的束缚弹现了出来，魏琰瞬间就怔了，视线也模糊了。
神界天录阁里，时伊正被仓颉倚仗辈分拉着耍赖纠缠不休，忽然耳边隐隐传来饰铃的响声，不禁停下了动作。
仓颉见时伊顿住了，也觉察出了异样，松开手问道：“怎么了？”
时伊微微侧目，道：“没什么。”说着就趁仓颉不备得便逃了。
仓颉顾之不及，只能在原地后悔哀叹。
哎，再能抓到这丫头又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了！
殷孽自上次睡中见了云芙就心中一直闷闷的，这日更是疼痛难忍呕了几口鲜血。
尚雪柔见了先是以为他生了病，可细想来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时不过转瞬就好了，现在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时伊来至凡尘，现身床边看着身体渐失温度的莫子泠，感叹道：“知天命而不用，傻丫头！寿数未尽，回来吧。”说罢抬手给了莫子泠一道神力，助她魂灵归体。
莫子泠气息恢复，慢慢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殷孽的不适也尽然消失了。
魏琰在雅轩外室倚案睡着了，莫子泠走近前心中感伤，念及此季节仍非暖和之时就寻了件披风给他披上，却不慎刮掉出了曾经那一把骨玉扇子，跌到地上便摊开了，莫子泠看着怔了。
三水和七叶端来药在檐下看到莫子泠都惊住了，莫子泠挥手示意她二人不要则声，自己起身出去了。
长阶上，秦沐打量莫子泠已复如常人，钦叹一笑。
莫子泠向秦沐敛襟，道：“莫怜有愧，烦秦公送阁主回去。”
秦沐笑问道：“大祭司只有此言？”
莫子泠垂首不答，转身踏着台阶下去了。
魏子渂醉酒混沌中一把抓住了莫子泠的手，泣泪唤道：“阿芙！”
这时孩子在衾被里咿呀了一声，莫子泠忙稍稍安抚住，回身挣开了。
乳母来了，莫子泠便起身让开位子，并嘱咐她：“好生照顾小小姐。”
乳母应着，在下的人目光落在躺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魏子渂身上，犹豫不语。
莫子泠会意，道：“我会把他带走的。”
侍者打了水来，魏子渂犹然不清楚地坐起身，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免纳罕。
侍者在旁解释道：“是大祭司扶您回来的。”
魏子渂听了冷笑一声，道：“她是来看孩子的吧？”
侍者躬身，回道：“大祭司说，就是来找少主的。”说着递上了一封信。
魏子渂疑惑，接过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夕”，魏子渂认得出这是云芙的字迹，一瞬也就明白了是孩子的名字，便含泪轻笑叹道：“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你与她当真是深情厚谊！我苦求不得的，她唾手可得，既如此，我要如何不恨！”
莫子泠一路下司幽，殷孽就在山门前等着，尽管早感知到了莫子泠还是不免诧异一顿，走了过去。
殷孽见她踏出山门来也不顾及守在两旁的司幽弟子跑上前紧紧一把揽住莫子泠，抱她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莫子泠犹要动作，殷孽只沉着声音道：“别动。”莫子泠便作罢了。
殷孽并不知道自己此举的真正因由，只是心中从未有过这般的恐惧，如今单念着真切感受着莫子泠在自己身边，其他的也不愿思虑，直到莫子泠说出那句：“你勒疼我了。”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莫子泠看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殷孽顾及莫子泠不愿道出心中的原由，又不想过度逼问她，仅仅摇摇头，没说什么。
然莫子泠依旧觉察出了他的心思，便轻声回道：“我无事，别担心。”
二人深知彼此心照不宣，相对沉默着。
半晌，殷孽问道：“事情，结束了？”
莫子泠沉着神情不答，只对他道：“陪我去走走吧。”
“好。”
伯陵楼里，尚雪柔去房间柜子里打开了尘封着的箱子，拿出里面的一支白色簪子，戴到了头上。
夏天无拿着一个暖好的手炉给衡阮，衡阮从外回来就接了过去抱在怀里，侍女帮她把大毛披风取下，掸了雪挂在一处。
衡阮自己坐下倒了杯热茶，端起来方要入口，无意间忆起一件事来，便问夏天无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夏天无犹豫，让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下去了，而后才开口回道：“具体细节不能明述，只知道白青木擅闯了司幽阁，莫姑娘为保他压下了此事，之后就是云阁老之女逝世，莫姑娘悲极昏迷了十日。”
衡阮听到莫子泠有碍，不免关切问道：“子泠姑娘现如何了？”
夏天无道：“已然苏醒，无事了。”
衡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转念细想下，猛然惊了，忙又问道：“子泠姑娘，可还在司幽？”
夏天无摇了摇头。
衡阮神色立时更变，一把撂下茶杯，站起身愕然道：“糟了！”
莫子泠与殷孽相行走在树林里，一路上莫子泠只顾着前进，一语不发，尽管她这个样子与平常并无不同，可殷孽的心中还是挂牵不已，忍不住道：“阿莫，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莫子泠闻言一怔，道：“讲什么？”
殷孽道：“随言皆可以。”
莫子泠听了便知道殷孽仍在担忧自己，便驻足侧过身来，笑着向他道：“殷大哥，我真的无事了。”
殷孽也止步，看着她道：“我知道，是我有事。”
莫子泠感受得到殷孽的关心，她也并非真是那冷漠不顾及旁人心情的人，故而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轻声道：“阿莫没有离开，阿莫还是有温度的。”
殷孽瞧着这举动，一时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忙抽了手躲开目光，掩口轻咳一声来遮饰内心的胡思乱想。
莫子泠只低头一笑。
那一阵寒风吹来，阴暗的天空竟扬扬飘起了雪花。
莫子泠抬头望着，不觉看入了神。
殷孽见她难得的面露喜悦之色，也欣慰了些，遂问道：“喜欢吗？”
莫子泠道：“嗯，幼年时也曾见过一场，却不及此刻的这般大。”
殷孽牵起莫子泠的手，道：“以后若是想看，殷大哥都陪着阿莫。”
莫子泠微微一顿，反手握紧，道：“好。”
南烛近几日虽不甚下雪了，可毕竟背靠着阴山，平常也是冷得很，加之偶遇风天，雪花夹杂刮人身上如同刀片一般，更不要提日落后的夜里了。
夏天无跃身躲开府里值守的人，悄然来到衡阮的房门前，敲了三下，而后静待。
衡阮在里簌地一下拉开，问道：“探寻好了？”
夏天无点头，回道：“现正是换班之时，轻便些就可躲开出去。”
衡阮特意找了件黑色的厚袍子穿上，悄悄带上门就随着夏天无去了。树阴墙后的一路闪避，也算顺利，两人蹑手蹑脚地停在了前院的角落里。
当年衡阮的母亲晏苏为了封住阴山特地将城主府建在阴山下，后门直通结界，非普通人可以进去的，又怕有人乱跑遇到危险也锁死了其他方向的出口，所以南门即正门是唯一连通外界的路。
衡阮远远打量着门前的人，好似比之前多了一队，便打夏天无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天无立足凝思不语。
衡阮不明。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那多出来的一行人，你带着。”
衡阮闻声不由心下一惊，立时也明白了，悄声气对夏天无抱怨道：“你出卖我！”又忙回过身拱手，“兄长。”
衡邘走上前，道：“别怪天无，他是禁不住我拜托才不得已而为之。”
衡阮尴尬一笑。
还要谢谢他不成！
衡邘看出了衡阮心有别想，无奈解释道：“我又不是来拦着你的。”
衡阮听着惊抬起头。
衡邘微微一笑，扶着衡阮的肩，温柔道：“去吧，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回来开始十八年后的人生。”
衡阮感念，唤道：“哥。”
衡邘拍了拍她，没再说什么。
府里来来往往的人晨起就留意到衡邘手举戒鞭，垂首跪在正堂的门前。
晌午，方有人出来，对着衡邘礼道：“城主说，两个月后若还未决，他将亲自去接二小姐回来，大公子可以回去了。”
衡邘应着，收了戒鞭站起身，又因屈膝太久而麻木跌了下去，好在一旁的人及时撑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