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鸿的街上，殷孽久不等莫子泠回来就自己寻了去，可巧在一家玉石店看见了她，就举足进去了。

谁承望这一走，就走到了帝鸿。

彼时莫子泠方接过店家打包好的礼盒，殷孽就走了过来，不明问道：“这是做什么？”

莫子泠正为出来时思虑不全带的荷包不足，就顺手借了殷孽的来，补上了，而后才回道：“没几日就是玉宣公子的生辰，总不好空着手过去，也得便是个进去的由头。”

殷孽伸手拿回了自己的荷包袖好，幽幽道：“你还真是除了自己，谁的事都放在心上，拿着我的钱给旁的人买礼物！”

莫子泠听得出殷孽话里有因，只一笑，朝那店家微微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殷孽赶着追上，在一旁故意咳嗽，吸引莫子泠的注意，莫子泠依旧不理，殷孽无法，开口便说道：“我记得父亲记忆里的你，不是这样的。”

此一言生效了，莫子泠不由驻足侧过身来，问道：“不过三两日的相处，你就看出来了？”

殷孽接道：“那时的你脾气大，心思小爱记仇，会喜会怒会报复，相比现在什么都淡淡的更加快乐。”

莫子泠闻及此话心中不自在起来，沉了神色道：“若论脾气，从前也不知是谁一言不合就四处找人打架惹是生非，连累得雪柔时时抱怨？”

殷孽看莫子泠认真起来禁不住嗤地一笑，道：“你说我们若是没有改了性子长大，相遇了会发生何事？”

莫子泠见殷孽笑了便知此前是他在引逗自己，也就舒展了眉头，却还是道：“大概，会打作一团吧！”

殷孽笑了笑，道：“想想，也还不错。”

莫子泠瞧殷孽自得的样子，不想再同他讲话，就继续前行了。

殷孽随着，须臾又忍不住试探道：“那礼......”

莫子泠没了耐性，断然道：“钱我会还给你！”

殷孽忙低了语声，道：“我多嘴。”

书房里，辛玉宣终于耐不住了，俯身瘫在案上，丢掉了手里的册子，抱怨道：“之前怎么没发现帝鸿的事情有这么多啊！”

唐原拿水来，弯身捡起地上的册子放回案上，就坐在一旁，一面给辛玉宣倒水一面回道：“之前的都是外面的才送了来，现在你接替了庄主，自然都要过目，又逢年刚过，各家族有着往来送礼，王管家都还没差人到这里呢。”

辛玉宣一听更加不愿意了，商铺什么的还可，这待人接物不是要他的命吗？于是猛地一下站起身，就要逃出去，却被唐原一把薅下了，淡淡道：“庄主让我看着你。”

辛玉宣心中火起，大声质问道：“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唐原漠然回道：“当是你的，不过......”说着一顿，“我听庄主的，你没他能作得主。”

辛玉宣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一掌拍在案上，道：“那你去叫个姑娘进来陪着我，这里面就够闷的了，你在更闷！”

“不成。”

辛玉宣愤然道：“你别太过分！”

两人正没开交，门外来一人回道：“公子，司幽大祭司来了。”

辛玉宣闻言若获救星，忙笑着道：“快请！”说罢就向唐原故意挑眉挑衅，整了整衣裳发冠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唐原瞧他这个得意的样子，不免扶额轻叹，还不得不跟上。

下人把莫子泠引到了前厅，可厅中并无一人，不免转身，辛玉宣才踏着一脚雪进来。

莫子泠忙拱手行礼，辛玉宣就笑着上前拉她起身，走得急了把雪甩到了莫子泠衣裙上，忙歉意伸手自己去扫。

殷孽原就对辛玉宣不满，在门口看到就愈发的动了气，不屑道：“纵然情意深厚，可男女终究有别，辛公子还是避讳些得好！”一行说着就拉莫子泠到自己身边，刻意地将他二人分开了。

辛玉宣一见殷孽当即就冷了神色，侧目瞥着他的动作，嗤道：“你倒是有脸来说我！”

两个人就互相瞪着。

虽然殷孽与辛玉宣并没有起冲突，唐原却觉得氛围甚是尴尬，也不好插进话去，就缓缓向莫子泠行礼道：“莫姑娘。”

莫子泠也不想看殷孽他们两个斗嘴，颔首回应唐原，又把手中的礼物送上。

唐原不解接着。

莫子泠解释道：“错过了玉宣公子的生辰，现补上贺礼，私意相赠，不值什么。”

辛玉宣听闻是给自己的，立时喜笑颜开，从唐原手里夺了过去，一面看一面道：“愧受，莫姑娘有心了。”

殷孽在旁白着目光嘲讽道：“既然愧受，那钱就请如数奉还。”

莫子泠听着一回手拉他，轻咳一声他便住了口。

辛玉墨负手立身窗前漠然望着，这一向对外称病也不大迈出房门，辛氏族里的人也该不安分了，也不知道辛玉宣能不能压得住，不过，该是时候放手了。

段青枫推开门进来，见辛玉墨站在风口里，行礼后忙关心道：“这个时节的风还很硬，少主还是到里面去坐。”说着搀他进去。

辛玉墨扶着段青枫，猜着他来必是有事，就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段青枫颔首道：“莫祭司现在玉宣公子的院中，说是来送生辰礼。”

辛玉墨慢慢坐在榻上，倒也不甚惊讶，轻笑一声道：“算着，她该来了。”

段青枫问道：“需要提前预备着吗？”

辛玉墨笑了，道：“你们有几个人能拦得住她？”

段青枫含愧，低下了头。

辛玉宣吩咐唐原帮两人安排客房，又因为不满殷孽对他冷嘲热讽的，就故意让下人挑了条件差不保暖的给他，谁知莫子泠谢过辛玉宣的好意，就和殷孽离开了。

辛玉宣挽留不得不免失落，凝重了神色问莫子泠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莫子泠听了回头笑了笑，没言语。

唐原还以为辛玉宣舍不得莫子泠，就安慰他道：“不是你的终究也难强求。”

辛玉宣回身搂着唐原佯作抽泣了几下。

唐原无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道：“王管家又新送了册子来。”

辛玉宣听了眼泪当即就憋了回去。

莫子泠与殷孽两人投了客栈，那钱自然还是殷孽出。

夜色渐渐沉了，街上也几无行人，寂静些。

莫子泠默默地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那骨扇呆呆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落日余晖，只雁孤影，如今看来，也算相配！

一时回神，反手隐去，莫子泠开口道：“与其守在外面，不妨进来。”

话落须臾，殷孽推开门，缓步走了进来。

莫子泠抬眼一笑，道：“早发现了。”

殷孽近前，心虚地别开了头，不甘心道：“明明就已经很小心了。”

莫子泠听着便笑了，问道：“殷大哥看着阿莫，是怕阿莫冲到帝鸿山庄对晏澍做什么吗？”

殷孽的心思被戳破了，就故意咳了一声以作掩饰，道：“我不否认你看出了我的想法，你也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心思，司幽山门前我就觉察到了，你瞒不了我。”

殷孽的话是对的，莫子泠确实对晏澍动了杀念。莫子泠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一切都宛如毫无遮掩般地尽数暴露在了殷孽面前。

莫子泠沉默了片刻，回道：“殷大哥安心回去，阿莫今夜不会踏出此门的。”

殷孽犹然不放心。

莫子泠便接着道：“我是他们唯一不可控的棋子，岂能轻轻松松就如了他们的意。之前我不说，不过是大家留着情面，被人按头按久了，也会不舒服。白青木说得对，若是一无是用那还提前看来做什么！”

殷孽清楚莫子泠还在介怀自己眼睛的事，心中饶是不忍，就安慰道：“阿莫，能看得到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罪孽。”

莫子泠落寞了神色，道：“我知道。”

殷孽动容，几步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挽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柔和了语气道：“至少，让我陪着你。”

衡阮与夏天无夙夜赶到时已是夜中，帝鸿城门早关了，两人拍叫了一时也无人理会，转身打量着那寒冬的风，不由得裹紧了衣裳。

殷孽扶莫子泠躺在了床上，自己则坐在了床边，莫子泠从不在他处安睡，就直睁着眼睛望他。

殷孽顾着替莫子泠盖被子，猛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不觉触动了心绪，忙闪躲了视线，道：“睡觉。”

莫子泠方才只想着解释，现下静了倒有些明白了，故意道：“殷大哥分明就是不相信我，才要留下来。”

殷孽闻言不由顿住，关心是真，不信也是真，也无话可反驳，索性坦然了，对莫子泠道：“是，如果能让阿莫不伤到自己，莫说这一夜，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守得。”

莫子泠禁不住笑了。

凡人的命数有限，一生尚不可知，哪里就有几辈子的事！

殷孽是强忍着说出这话来，不想莫子泠只是笑，也不言语，一时难以容情，就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莫子泠眨了眨眼，没有实言相对，只道：“我在想，柏冬青因何会被除掉。白日里我问过唐原，辛玉宣并不晓得此事，便说明她不是因着帝鸿而死，那么段青枫出手必然存在问题。”

殷孽听罢没有答言，反而敛起神情端正了身体，直言道：“你在有意岔开话。”

莫子泠此刻着实是厌恶殷孽可以看穿自己的内心，也冷漠了，道：“我觉得，你守在外面也挺好的。”

“……”

殷孽知道莫子泠内心并不安稳，几乎不曾在别处安歇过，也就自己在时才能稍稍睡一点，于是就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存在，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她的气息重了。

蜡烛燃尽，灯芯倾覆，连火盆都灭了。

辛玉墨仰头看向窗外，天亮了。

这一夜，竟安然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