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雨歇,人间初明。
小红楼的灯笼已然黯淡,正处歇息的时候,内外院中一片清冷。
叶逍遥一夜未眠,但未见疲乏,看了看天色,已无需遮伞。
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告别道:“兰香姑娘,就此别过!”
“一路平安!”兰香正在梳妆,无意送客出门。
其后,她端着洗脸的铜盆走出门,望向叶逍遥离去之地,而后噗嗤一笑。
“傻子,竟也不知寻个好去处,睡在驴车里!”
叶逍遥自然是听不见兰香姑娘的低语,事已办妥,他自然要回去。
驴车的铜铃叮当作响,他开始慢慢赶路,车轱辘很是平稳,落在石板上只有水声。
“逍遥公子!”驴车前有女子拦路。
叶逍遥拉停驴车,微眯双眼才看出来人,正是昨夜小红楼中,坐在他身侧的香云姑娘。
“香云?”
“多谢公子救我!”香云拦在车架前,跪在水洼中,感激道。
“昨夜无事,何出此言?”叶逍遥疑惑。
“我昨夜陪在公子身侧,自然是逃得一命,故来此拦路谢恩!”香云诚恳道。
“就我所知,不过是那花魁积劳成疾,晕倒在台上,昨夜我就住在后院,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发生了何事?”
“昨夜,本该我去迎那周屠户,公子先来,便让姥姥派了我,由小翠替我,可是小翠却死了!”
香云声中多了些哽咽,泪亦应声而落。
“周屠户?莫非是那周然!”叶逍遥惊疑道。
香云点头,叶逍遥跳下驴车,将香云扶起道:“地上湿凉,你已谢过我,快些起来,与我详细讲来!”
香云抹了抹眼泪,缓缓站立,忍痛说道:“昨夜小翠替我,与那屠户喝酒谈天,待散场后,小翠急忙找到我,说要出去送人,没想到她却搭上了一条命!”
“我和小翠是住一屋的,她不回来,我也睡不着,今早衙门里来人,说小翠死在那屠户家里,衣衫不整。”香云哭道。
叶逍遥心道:“莫非是我的缘故,这周然气愤不过,杀人?”
“不对,不对!他那胆子是杀不得人的,定有蹊跷,此事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得查清楚!”
叶逍遥心中做了决定,他决定先将驴车送回牛家村,再凭着荐信入府,问问那周然。
“香云姑娘,你且回去,这世间自有公道!”叶逍遥安慰道。
“逍遥公子,您一定要帮帮小翠,我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香云求道,扯着叶逍遥的衣角。
看着眼目通红的香云,叶逍遥心中不忍,宽慰道:“我会尽我所能,你安心!”
“多谢公子!”香云俯首谢道。
叶逍遥劝慰道:“作为姐妹,小翠姑娘应是不希望你太过悲痛,且回去吧,我去那县尊府里走一遭便是。”
香云再拜谢,倔强的脸上显出松快,她拖着湿漉的衣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街角。
“香云姑娘来找我,莫非是刘姥姥的意思?她们是如何知道我能帮上忙?”
“我,又有什么可图的?”
叶逍遥现在马车边上,思索昨夜之事,缓步走到车前,拉着驴走。
“逍遥!”走到小镇边缘,青石板与黄泥交接的地方,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喊。
“是小钗!”叶逍遥笑道。
“小钗!”叶逍遥挥了挥手,回应道。
待驴车近了些,叶逍遥才发现,花小钗身边站着个精壮的汉子。
“他是?”叶逍遥问道。
“大用,我们村子里最有力气的,等会儿这驴车就交给他了!”花小钗介绍道。
“见过叶公子!”牛大用微微前倾,憨笑道。
“嗯。”叶逍遥回应。
“你怎么来了?”叶逍遥问道。
“有些担心你,陪你去向府走一趟,信没丢吧!”花小钗展颜一笑。
“嗯,在呢!”叶逍遥看着花小钗斜挎着的药箱,笑道。
“那还等什么,到面馆吃些早点,我都饿了!”花小钗笑道。
“好,你安排就是!”叶逍遥点头。
“大用!你把驴车带回去!酒可别弄撒了,我和表哥先走啦!”花小钗吩咐道。
牛大用点了头,拍胸脯道:“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花小钗熟络地想要拉叶逍遥的手,却被叶逍遥躲开了。
“怎么了?”
“在街上给人看见可不好,你不是说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拉吗?”
花小钗心中有些失落,他感觉自己认识的叶逍遥出现了些许变化,笑道:“你说的对,还是快些找吃的吧,你一定也饿了!”
话刚说完,便听见一阵咕咕的肚皮响声。
或许,不提到饿的时候,不会感觉到饿,一旦被提起,那尴尬的笑容总会出现在脸上。
“走喽!”花小钗挎着药箱,蹦蹦跳跳的走在街上。
在面馆里,叶逍遥给花小钗讲了他所见闻的事,花小钗听后也不予评价,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不用搅和得太深!”
“嗯!”叶逍遥点头。
他知道这平安镇看似风平浪静,但暗中的波澜却是汹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差不多是至理名言。
昨夜在后院阁楼里遇到的人,气度不凡,多是高手。
只是那人并无恶意,只是打量了自己不久,便飞身离开了,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如今,就算是有人说,那躺在墙角吆喝的乞丐是个绝世高手,他也会信,因为当时他感受到的,不只有一股沉闷的气息。
刺透灵魂的寒意,让他感觉到危险,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高手,至于此前的自我吹嘘,不过是图一时畅快而已。
“到了!”花小钗笑道。
叶逍遥跟在花小钗身后,被府中管家迎了进去。
花小钗是向府的常客,她带人前来亦要给足面子。
管家将花小钗送到后花园,便匆忙地离去,看上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就待在这,不要随意走动,我先去问话!”
花小钗敲开门,迎她进去的是黄莺儿。
“晚意,我来看你了!”
花小钗看着立画描摹的向晚意,打着招呼。
“嗯,你来啦!赶巧,你刚来,我的画就画好了,快过来看看!”
向晚意嘴角噙笑:“今日可来得迟了些,可是路上耽搁了?”
花小钗取下药箱,笑道:“可没有,替你去寻了良方,请了人过来!”
“请人?这十里八乡,还有比你高明的医师?”向晚意不解。
“倒也不是,是我表哥,我和他合力治你,你定会好起来的!”花小钗脸上洋溢着自信。
“那我可要多谢小钗妹妹了!若好了,我给你在镇上起个医馆,报答你的恩情!”
“我可想自在些,医馆还是算了吧!你还记得你爹爹给牛爷爷的信么?”花小钗提道。
“人情债?”向晚意眉头微蹙。
“对,本来是给大用使的,可惜他没那个胆儿,见不到莺儿姐姐!”花小钗扭头看向一边裁纸的黄莺儿,调笑道。
“小钗,你提那憨货作甚?”黄莺儿有些薄怒,回想起牛大用干的些蠢事。
“哎呀,谁不知道他心里有你!”
“花小钗,你皮痒了是不?”黄莺儿扬起手掌威胁道。
“好啦!你俩就别闹了!要惹得我急了,我求爹爹给你指个好人家!”向晚意打断道。
黄莺儿扬起的手瞬间收回,气势也不如刚才,整个人像是蔫了般。
“你表哥叫什么名字?要求什么?”向晚意问道。
“叶逍遥,秋风扫落叶,天地任逍遥,他想得清闲的活儿,最好是看大狱!”花小钗回道。
“叶逍遥?”
向晚意刹那惊喜,但很快失落。小钗的表哥,不过是凑巧同名罢了。
桃花开时,他不回来见我,我还在奢望什么?
向晚意心中斟酌,笑道:“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他耐不耐得住大狱的清冷?”
“我表哥可是很厉害的,他已经是真元境的人了,不然我也不敢给你打包票的!”
花小钗自卖自夸,甚至有些眉飞色舞。
“这么厉害?那可得让我瞧瞧!”
向晚意示意让黄莺儿去请。
叶逍遥缓缓入内,腰背挺直,眸子清亮。
向晚意抬头看他,双目交接。
叶逍遥在向晚意的眼里看到了盈盈。
向晚意在叶逍遥的眼里看到了清明。
笔沾满了墨,跌落在向晚意的紫裙上,她垂下眸子,探问道:“公子可曾见过我?”
叶逍遥淡淡道:“未曾,这是叶某第一次踏足此地,此后还得叨扰大小姐了!”
果真,忘了我么?
眼神代表着人的心绪,向晚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睑,但她不能乱动,生怕眼泪落下,被旁人看在眼里。
向晚意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对待眼前的故人,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又怎么能称作故人?
可他偏偏是故人。
“莺儿,领叶公子去见吴伯,将信交给他!”向晚意吩咐道。
黄莺儿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叶逍遥自跟随黄莺儿去,到向府做工,必然是有些统制的衣物,叶逍遥心想道。
“晚意,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怎么了,是我表哥冲撞你了么?”
花小钗捡起落在地上的笔,问道:“若是他真惹你生气了,我替你揍他!”
向晚意噗嗤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久不见男子,不知道怎么相处罢了。”
“咳,咳!”向晚意将泪水趁机抹掉。
“春寒,要将惜身体!”
花小钗将桌边的手帕递给向晚意,笑道:“把眼泪擦干净些,还是大小姐呢,这么不讲究!”
“刚才呀,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呢,看来我那望闻问切是白学了!”花小钗自嘲道。
“本就不能这么用,哎呀,我的腿有些痛,要尽早治疗呢!”向晚意叫唤道。
“就来,就来,你贯会折腾我,等会儿可别说我下手狠啊!”花小钗瘪嘴。
向晚意摘了那立画,就要扔进火盆里,花小钗急忙阻止道:“别,别别,我还没看呢!”
“墨撒了,改日给你画幅好的!”
画终究是落入了火盆,花小钗开始为向晚意施针。
“叶逍遥?”
账房里,吴伯在叶逍遥身周转圈,细细打量着他。
“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倒是快好材料,可大狱里光有这些不行,我得考考你!”
吴伯将一册术算集合扔在桌上,笑道:“这两页的题,你若能解,我就让你做狱首!”
叶逍遥将书册翻开,随便扫了两眼,便将书册扔下,笑道:“狱首之位可得!”
“你,不再看看?”
吴伯眨着浑浊老眼,将叶逍遥上下打量,露出疑惑的神色,但很快收敛。
眼前的少年绝非寻常!
“请莺儿姑娘取笔墨来!”
叶逍遥作全礼数,黄莺儿亦想看看眼前男子的表现。
叶逍遥拿起笔,在纸上信笔如飞,但字张扬实丑,让吴伯摇头晃脑。
“字实在是丑,却一题不错,愿赌服输,这书你带着,去吧!去看看你要管的地方!”
吴伯挥手让二人离开,叶逍遥将术算集合放进怀里。
黄莺儿带着叶逍遥去往大狱,大狱却不是他想象的模样。
在廊亭的尽头,有处低矮的石阶,高阔的石门上批着朱红为底的墨字,门框边挂着两个红灯笼。
红灯笼带有的暖意让大狱显得不那么阴冷,黄莺儿递给叶逍遥一块腰牌,道:“你先到这儿逛逛吧,逛完了记得到后花园去。”
叶逍遥接过腰牌,将其佩好,问道:“莺儿姑娘,去里边可有什么需得注意的?”
黄莺儿笑道:“你都是狱首了,还注意些什么?你就是这大狱里的规矩。”
叶逍遥摇摇头,看向那两盏红灯笼,嘴角苦笑道:“如此儿戏?”
掸了掸身上新衣的灰尘,叶逍遥缓缓走下石阶,身影消失在宽阔的狱门。
后花园,房门内,花小钗一手正提着茶杯中的燃烧的酒,一手拿银针在火上烧。
向晚意坐在椅上,苍白枯瘦的腿上,纵横交颤着银针,如松叶坠雪,针末见红。
她的脸色极差,鬓边贴着汗湿的乱发,齿咬唇,极力忍受着经脉中的灼痛。
“晚意,晚意,我来啦!”
门外传来大呼小叫,那是向县尊之徒,如今暂代县尊。
“赵小狗?滚!”
花小钗挥手关门,将赵真打翻在门口。
“我在给晚意治病的,你少来!”
“哦,哦哦,我这就走!”
赵真连滚带爬地走了,他生怕门内飞出一块丹丸,再砸到他的嘴里,让他上吐下泻几日不停。
“唉,什么时候,这煞星也来了!倒霉!”赵真后怕道。
走时赵真在路上撞到一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冷眉一瞥,将赵真打翻在地,看其来势,应是个显贵。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也许真该尝试改一下签约模板,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