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府衙,便有官兵从侧涌出,倒不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活计,只是一人拿着一封加盖印章的告示,往四方散去。
“哎哟,写告示可真累,还是得找个书童妥当!”
打着哈欠的赵真从府衙主座上起来,正撑着懒腰。
昨夜不曾睡好,又赶着起来亲笔书写,着实是累坏了他。
满地四散着写废的告示,黄莺儿用脚踢了踢,也没有让赵真回过神来。
“怎么,才写几份告示就累成这样?赵大人!”
黄莺儿带着一碗羹汤,笑嘻嘻地从旁而入,调笑着头发散乱的赵真。
“可别笑我!我可是为了破案才这般模样的!”
赵真哈欠连天,断续说出话语,也显出别样情状。
名为叫苦,实则炫耀,那得意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
“哟,赵大人厉害了!这案子没发生多久就给破了!”
黄莺儿名为夸赞,实为调侃,她哪里不知道赵真的底细。
赵真此人,虽学业殷勤心思细腻,但往往极度自信,以至于差漏时有。
得学而进官,但仍需磨砺性子,向县尊外出查调民生,便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托付给他。
但人处高位易得意满,需得掣肘,于是黄莺儿便成了管制他的人。
赵真叹道:“行了,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几斤几两的自己知道!”
“那你为何说案子破了?”黄莺儿不解。
于是,赵真就将这几日的案情分析全数说与她听,黄莺儿听后愁眉不展。
“案虽有定,但那红烟姑娘被王扶送回一事尚有蹊跷,怎能就此张贴告示?”
黄莺儿摇头,似乎赵真又干了一件蠢事。
“我知道尚有蹊跷,可这王扶已然畏罪潜逃,定是要抓他的,贺月娥也失踪的,也是要找的,我其实是在等!”赵真答道。
“等?难不成你布了一个局?”黄莺儿杏眼一转,对赵真刮目相看。
“没有!不过你等着看就好,不过,我却不希望如我所想的那般!”赵真摇头道。
“你自己有数就好,我可不想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黄莺儿将手中羹汤递给了赵真,关心道:“听剑秋说你几乎一夜没睡,我特地给你做的,快些吃!”
赵真看着转身快步离去的黄莺儿,喃喃道:“走得那么急,怎么不多陪我说两句!”
赵真端起羹汤,尝了尝味道,脸色顿时变黑:“真是的,这味道还不错!”
黄莺儿的厨艺不佳,但熬出的东西总算是能喝的,赵真早已熟悉。
喝完汤,赵真又坐回了府衙的高位,对着那高悬的牌匾,又开始深思起来。
他正想着是否不留情面,将老更夫带回县衙问话,叶逍遥便已带着书信回到了府衙。
叶逍遥看着神游的赵真,也没有打扰他,就站在一旁思忖着如何为老更夫求情。
昨夜的红烟已经求过他,今早临别的时候还为他做了一碗撒豆的炒饭。
他可怜其遭遇,又想到事情或许没到不可调停的地步。
小翠是否因摔倒而立刻失去性命,这是未知之事,还得向剑秋去求证,
如若未构成杀人,老更夫的罪责便会轻上许多。
“咦,叶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真回过神来,看着站立的叶逍遥问道。
“没多久,我昨夜得了些许答案,想与你交流,共同参详一二。”叶逍遥回道。
“正好,我也有话与你说!”
赵真招手,指引着叶逍遥坐在那府衙之上,专属狱首的位置。
这府衙之上有三座,其一为主,乃是审案,副设二座,是为狱首与法正。
如若有上官监察,便会从后堂之中请出座椅。
叶逍遥与赵真交流,将迷雾再度散开,已经快到拨云见日的时刻。
此时府衙之中又有来人,是那小红楼中刘姥姥。
此行,林姥姥交待了自己睁闭双眼,支使彤云相助贺月娥出逃的行为。
又将贺月娥和王扶是如何认识,如何走在一起的过程全盘托出。
至于为何要主动前来,只因这刘姥姥是贺月娥的母亲,
一位母亲,怎能不考虑女儿的安危?
那夜,忧心忡忡的刘姥姥亦是出了小红楼寻人。
正巧在半道上遇见劫走红烟的王扶,为了自己女儿,她不得不出面。
听得刘姥姥交待,赵真也没动怒,只是有些不解欺瞒,让她回去静候消息。
叶逍遥与赵真前往灵阁,也就是小翠如今待的地方。
灵阁外冷意颇重,让叶逍遥和赵真不免打喷嚏,那灵阁之内便更不用说了。
剑秋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远观似在看书。
“剑秋,剑秋!快醒醒!”赵真走近剑秋,将他盖在脸上的书摇下。
“哎哟,让我睡会儿!再睡会儿!”剑秋挥舞着手臂,赵真急忙躲闪。
“快些起来,否则罚你做术算题!”叶逍遥吓道。
“别,别别!这就起!”剑秋即刻从藤椅上跳起,见是叶逍遥,本来带着黑眼圈的他,面色更差了。
“剑秋,你怎么一见叶公子就这般脸色?”赵真问道。
剑秋耷拉着脸,丧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向伯伯给我找的师父就是他!”
原来向县尊早有安排,怪不得剑秋见叶逍遥,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
“有一件事还得请教你!”叶逍遥看向剑秋。
剑秋捡起地上的蓝底书,疲惫道:“都在这上边了,等会儿有人来领尸。”
“不要来烦我,我很困,要去大狱睡个回笼觉!”
剑秋夜读,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他可是将书房翻了好几个来回。
赵真和叶逍遥看着书中折页,心中也已明了,那小翠受辱之前仍活着。
老更夫便无杀她的可能,杀人者乃王扶。
如今最要紧的,并不是抓捕在逃的凶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老更夫因自责而想不开,再搭上一条人命,那才是更糟糕的事。
两人对视一番,叶逍遥先开口道:“我还得回红烟家一趟,告知此事,以免横生波折,这信你收下!”
赵真知晓叶逍遥的顾虑,接下信道:“你且去,余下的便交予我!”
叶逍遥再度启程,脚步也轻快许多,熟门熟路地进了红烟家的院门。
老更夫佝偻着身子,烧着黄白的纸钱,见其无恙,叶逍遥终于松了口气。
“大人,信可送到了?”老更夫跪在灵前,挪动着僵直的腿,只是调转了方向,问道。
叶逍遥点点头,回道:“送到了!”
老更夫方才舒缓了一口气,随即昏倒。
“老人家!”
“爹!”
老更夫心力交瘁,如今达成一愿,松缓之下便心神皆空,倒在灵前。
在里屋烧饭的红烟听得捶地声响,自是什么也顾不得,急忙从叶逍遥手中夺过父亲,恶狠狠地看着他。
将伸未至的手退却,他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实在不该来此处,带来的消息让老更夫受到损害。
“我不能走!”
叶逍遥打定主意要赖在此间,即便以查案的名义,他不愿见如此纯良的人家,因不幸而招致更大的不幸。
红烟用手掐着自己老父亲的人中,用力地摇晃着,她怕自己的父亲从此撒手人寰,她再难经得起折磨。
梨花带雨春已残,碾花成泥不复沾,此时的红烟显得更单薄了。
“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叶逍遥出言,红烟抬起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求大人救救我爹爹!”红烟紧咬着苍白的嘴唇,滴泪瞬下。
“家里有没有银针?我需得借用。”
“有的,有的!”
红烟将其父靠在桌边,去了里屋,少顷,便取出灰色布袋,递与叶逍遥。
叶逍遥引针刺穴,以气导引,老更夫面色渐润,不久便醒转过来。
见得叶逍遥手中之物,谢道:“劳烦大人了,烟儿快给大人奉茶!”
红烟得命而去,老更夫坐起,怅然若失道:“大人面善,真想和您多交谈,可老头子我时日无多了!”
老更夫突然面色灰败,脸上多出几道不易察觉的斑纹,叶逍遥看得心惊,连忙摇头道:“老人家,可别说这话了,不吉利!”
“哪有什么不吉利的,我等凡人,寿数到了也可无话不说,只是可怜我这女儿,一生都是飘零之命!”
老更夫从胸口摸出一块皱巴巴的物什,摊在手里,递给叶逍遥道:“大人助我红家颇多,无以为报,这是祖传之物,也算得上是件宝贝!”
“这如何使得?老人家莫要与我玩笑!”叶逍遥挥挥手,作拒绝道。
“大人,老头子心诚却不会说话,你既然能帮助小女,自然是大善人,我时日无多,希望你不要拒绝!”
老更夫捉住叶逍遥的手,攥得紧紧的,好似鹰爪捕羊。
叶逍遥看着老更夫斑驳的手,心有触动,便点头答应。
“好啊!我也算了无牵挂了,大人放心,我不会寻那什么短见的,至少为了我的女儿!”老更夫笑道。
老更夫笑着,豁牙的嘴角扯着皱纹,说不出来的好看,叶逍遥心中沉重了许多。
他不明白,仿佛老更夫又知晓了许多事一般。
“请公子进屋喝茶!”红烟姑娘的声音传来,叶逍遥随即进屋去。
红烟端着灰色的碗,用滚烫的热水烧着茶,再无那些世俗的讲究,她在碗口多吹了许久,才递给叶逍遥。
若是在小红楼里,作为花魁的红烟若是如此对待一人,大略是要被他人目光捅个肠穿肚烂的。
不过此时的她,心底没那么多算计,只是将一片赤诚融入茶水,让叶逍遥喝得舒心罢了。
叶逍遥没多想,便接过茶碗品尝,茶很苦,苦得他说不出话来,但麻痹后的唇舌不久便回甘,他的脸色又忽而松缓起来。
“红烟姑娘,你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我等女子哪有日后!”
仿佛是被触及到心伤,红烟再度眨巴眼泪,笑道:“大人莫不是要把我抓回府当妾吧,这样确实还有得日后!”
叶逍遥眉头紧皱,难以置信道:“你为何这样说?”
“你们当官的,不都是这个样儿?携恩图报,让蜜蜂掉蜜罐里,姥姥怕你,就连兰香姐姐也惧你,你哪里会是个普通人!”
红烟的话将叶逍遥推向了黑暗之中,他成了坏人。
叶逍遥开始可怜起面前的女子,他本不屑于回答的,但他不想让红烟的目光永远暗淡。
“说我是个官儿也没错,不过却是个看大牢的,这平安镇上最清闲的莫过于我。”
“至于那刘姥姥和兰香姑娘的态度,只是因为我身有武力,他们打不过我而已。”
叶逍遥淡然陈述着,愈发显得红烟的猜测软弱无力。
“你真不是坏人?”红烟探问道。
“我若是坏人,还不得将你掳走,你要知道,你这花魁的姿色在我眼里不过尔尔!”
“我长得很丑?”红烟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丑,只是有些凌乱,还是梳洗一番吧,在爹娘面前也不可太过随意。”叶逍遥劝道。
红烟理了理自己的乱发,笑道:“多谢公子!”
“谢我作甚?”叶逍遥莫名其妙。
“你和我爹的话,我听到了,若得空,可常来我家坐坐!”
红烟嫣然一笑,回了里屋。
她到底听了几成?莫非是这一对父女做局诓我?
叶逍遥忽然感觉到一张黑网向他扑来。
可如此之家,我又怎能疑她?
自斟自饮两碗茶后,叶逍遥便辞了老更夫,欲回向府。
他没忘记自己如今所处,要想领得工钱,还得招呼好府里的大小姐。
向晚意此时很不好,包在被褥里辗转。
耽搁时间是会付出代价的,得不到治疗的她,如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混蛋!这叶逍遥怎么还不见人影,这才来向府几天就敢这般,不行,我得抓他回来!”急得直跺脚的黄莺儿气愤道。
向晚意鬓边发已被大汗沾连,苍白的脸此刻现出病态的红润,仿佛抛光着蜡的红木,表里不一。
“晚意,你等我,我去把那家伙抓回来!”
“别,且等等!”
向晚意虚弱的话语无法传达,确见怒气冲冲的黄莺儿提刀冲撞出门。
“怎么了这是?”
路过的赵真刚想拦她问话,却被黄莺儿掀飞,摔了个七荤八素。
“她这是犯了什么病?难道要出门砍人!”
赵真摸了摸额头上的青包,突然灵光一闪道:“犯病,糟了,晚意!”
赵真迈开了腿,直奔向后花园去,见到垂倒在床边的向晚意,立即扶她坐稳,给她化开花小钗留下的应急之药。
“希望他们两人不会真的打起来,伤了哪个我都不好交待!”赵真摇摇头,叹息道。
将向晚意安顿好,赵真便坐在椅上休息,
赵真回头望道:“你等的人是回来了,可是他似乎忘了你,值得么?”
赵真摸了摸眼角的泪,笑道:“平安镇指不定要忙起来喽!”
平安镇一处拐角,怒火中烧的黄莺儿与莫名所以的叶逍遥狭路相逢。
“哟,臭小子还记得回来!”黄莺儿捏得刀鞘作响。
“莺儿姑娘你为何提刀来寻我?”
“闲话少说,看招!”
刀光拳影交错,却无几人观看,有心相让和全力以赴的结局不消多说。
少顷,叶逍遥便将那黄莺儿的刀夺下,自己施展起简陋的轻功,先行离去了。
“臭小子,你等等我,还没和你交待清楚呢!”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也许是没有那个天分,那就把存稿都弄出来,一天三章吧,看看后边有没有起色,为爱发电是在行的,期待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