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宋秋言在白天睡得太多，此时夜深了反而不困。

护士来给他拔了针，又量了次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说他们可以离开了。

凌晨三点多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依然有医生护士在忙碌着，匆匆走过走廊的时候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宋秋言不喜欢医

院，这里的消毒水味和冷白的日光灯，总是让人联想到凄惨的画面。

从医院出来后，宋秋言看见刘规的车居然在医院门口等他们。

城市的街道静悄悄的，道路两旁没有行人，只有亮着的黄色路灯，一盏盏从他面前掠过，短暂地照亮脸庞又快速暗去，循环往复。

从前，像这样的深夜，宋秋言经常醒着，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和少数亮着灯的地方，只觉得天大地大，身处无边孤独之中。如今，再次造访这样的深夜，他们醒着，只觉得空旷，竟不感到孤独，反而是平静。

“饿不饿？”秦诤问。

宋秋言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着从秦诤漆黑眼瞳里闪过的一点点光亮，半晌没有回答。

他总是这样，秦诤想，总是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副出神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让人觉得陌生。

“你饿了吗？”宋秋言问。

秦诤陪他折腾了一天，他该好好说声谢谢，又觉得一声谢谢太轻，不足以报答，只能干巴巴地问你饿了吗。

“等会叫两份晚餐吧，吃点东西再睡。”

秦诤替他做了决定，宋秋言没有异议。

回到酒店后，宋秋言这才好好看了眼这间套房，一房一厅，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床，那秦诤睡哪儿呢？

白天时他烧的晕乎乎，霸占了大床情有可原，现在他已经好了，应该把床让出来。

“我睡沙发吧，你睡床。”宋秋言说。

秦诤刚在玄关处将外衣挂上，闻言转身，疑惑地打量他。

“你睡沙发？”他重复了一句。

宋秋言点头，“我睡沙发。”

秦诤抬起手看了看表，然后走过来解下放在桌上，“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天亮了，别折腾了，你去床上睡。”

宋秋言没动，他现在清醒着，哪能还恬不知耻地占主人床。

秦诤在沙发边坐下，神情有些疲惫，说：“你都睡一天了，还在乎这会儿？”

这话说的，好像宋秋言白天是借着生病霸占了床，现在是假惺惺地将床让给他。

“对不起。”

秦诤按揉着额头的手一顿，抬头看见宋秋言站在沙发边，低着头看地毯，小声地跟他说了句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秦诤放下手，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那句话语气有些生硬，让宋秋言误会了。

安静的空挡里，宋秋言心中一团乱麻。他不该跟秦诤回酒店的，如果他回家就不会有现在，或者那时候他没让秦诤进门，没在更早的时候拒绝刘规送他。一切都是有缘起的，他其实早已发觉，可他却放过了，任由自己在其中获了利。

他应该为此道歉。

“真觉得对不起？”秦诤问。

宋秋言有些意外，偏头看他，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替他回答了。

秦诤靠在沙发椅背上，姿势放松，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原谅你。”

宋秋言问：“是什么？”

只要他可以做到的。

秦诤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笑了。

接着，宋秋言看见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些，伸出靠近宋秋言那边的一只手，向上摊开，看着自己。

“答应跟我在一起。”

秦诤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一直看着宋秋言，像是认真的。

宋秋言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看着那只递过来的手。骨节明显，手指修长，微微弯曲着，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危险！

惊慌过后，宋秋言告诉自己镇定下来，又不是第一次了。

宋秋言张开嘴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定下了心神，说了个你……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这怎么能让人镇定啊！

“怎么？”秦诤歪头，问，“不满意我？”

“你是男的！”

“你不是喜欢吗？”

宋秋言刚才还大脑昏沉，此时突然清醒，转得飞快。

果然，那时候在医务室秦诤就看出来了！

宋秋言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他瞪了秦诤一眼，快步跑去了房间，像逃一样。

秦诤看见门关上，躺会沙发上，疲惫地笑了笑。

真是不禁逗。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从透出来，一条窄窄的缝，从床边一直拉伸到地毯上。宋秋言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厚重窗帘间的那条明亮的线，再顺着看到地毯，看到自己躺着的被子，白色的被子。

昨天的记忆慢慢回笼，他躺在秦诤的床上，霸占了主人的位置。此刻他应该像个礼貌的客人那样立即起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然懒懒的躺着。

不知道到了几点，也许该起床去上学了，或者他现在已经迟到了。

宋秋言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此时冷静下来，他想起秦诤昨晚的举动，明白过来他的意图。那并不是真的想自己答应，而是迫使自己跑回房间，继续躺在唯一的床上。

他有太多的不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使秦诤那时候嘲笑了自己，但他不坏，算得上个好人。

宋秋言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小心地打开房门，客厅里的秦诤依然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呼吸绵长。

沙发短了点，秦诤躺在那儿样子有些憋屈。

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宋秋言脚步放得很慢，走到沙发边蹲下。

额头、眉弓、眼窝、鼻梁、嘴唇，到下巴、喉结。

宋秋言第一次在这种情形下这么仔细地观察这个人，让他联想到画室里的那些石膏像，秦诤的轮廓没有石膏像那么深刻，带着属于东方人的柔和。

三庭五眼、美学标准，此刻老师曾教过的那些东西涌上大脑，如果秦诤是个模特，他想给这个人画一幅画，用最简单的铅笔，在这个冬日里温暖的早晨。

“原来你有偷看的习惯。”

宋秋言听见声音，吓得往后一倒，跌坐在地毯上，手撑着后面才没倒在地上摔个屁股墩。

秦诤睁开眼睛，眼里像蒙着一层水的壳，带着刚醒的慵懒，偏头看着宋秋言，眨了一下眼。

“你什么时候醒的？”宋秋言紧张地问。

秦诤从沙发上坐起来，穿上拖鞋，说：“你刚出来的时候。”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偷看这么久。”

“我没有。”宋秋言立即反驳，可惜没什么可信度。

“看出什么名堂没有？”秦诤坐在沙发上，宋秋言依然坐在地上，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

“我没有！”话很有气势，心里没多少底气。

“好吧，”秦诤不深究了，“那你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我……”宋秋言灵机一动，“去上学吗？”

“来不及了。”

“那不去啊？”他还没请假呢，况且昨天就没去，今天又不去不太好。还有秦诤，他一个建康的人连着两天不去上学，就不怕班主任找他吗？

“那去吧。”秦诤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走进浴室，期间给刘规发了个短信让他来接。

去学校好，不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多尴尬，学校人多，他不用跟秦诤对上，去学校好。

宋秋言头一次这么想去学校。

酒店离学校近一些，刘规开得也比平常快，他们最终赶在上课前到了学校，还在校门口碰见程诚从他家车上下来。

“宋秋言——”程诚在他们身后大喊，跑着过来。来到近前看见旁边还有一个秦铮，顿时收敛起来，刹住了脚步，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秦铮，早啊。”

程诚打完招呼就觉得奇怪，宋秋言怎么会跟秦铮一起上学？难道顺路吗？

“你怎么来上学了？”宋秋言问。程诚的声音还有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还没好。

这么一打岔，程诚把自己的问话抛在脑后，转而跟宋秋言抱怨起来。

“还说呢，补习老师昨天来教我之后今天就发烧了请假了，我爸说把我留家里没人管我，要我来上学，我头还晕着呢，他偏不信，还说我装的。”

宋秋言想程诚的感冒是自己传染的，他又转染给了补习老师，“这什么病毒啊，这么厉害？”

“流感吧，”程诚说，“听说别的班也有发烧了的。”程诚突然想起他和宋秋言两个病患在秦铮身边，秦铮岂不是很危险。

程诚把宋秋言往自己身边一揽，跟秦诤分开，对他说：“秦铮，你离我俩远点，别传再染给你了。”

宋秋言听了这话心虚，昨天他们一直呆在一块儿，秦铮看起来挺健康的，连咳嗽都没有一下。他本想替秦铮解释，又怕程诚起疑，踌躇着没说话，只不住瞄他。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秦诤的眼睛，他对着宋秋言说：“没关系，我免疫。”

“你免疫？为什么？”程诚看不懂这微妙的氛围，果不其然问了。

“他……”宋秋言立即开口，生怕秦诤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毕竟他看起来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他体质好!”

“体质好？”程诚疑惑，“你们南方人比我们北方人体质好些吗？”

“哎呀，你作业写了没？”宋秋言找了个话头，想把这事盖过去。

说到作业，程诚就把刚才的体质话题抛到脑后，拉着宋秋言拔腿就往教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