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无四季，年岁自浮流。

日头自顾东升西落，朝暮不休。都城内的灵气终年浓郁纯净。

六年的时间，终于将当年那个细瘦伶仃的灵瑶滋养得如同抽条的树苗般挺拔水嫩，空灵清秀。

在楚世温的点拨下，机敏的灵瑶颇为争气，体、咒两术都已修至中阶，在同龄的双术共修学子当中，因身姿敏捷速度奇快而被学宫中的一众仙师看好。

当初那几个暗地里责怪楚世温收下奴籍弟子坏了仙界规矩的仙师们也都闭了嘴，说到底，仙界虽有贵族、平民与奴籍的贵贱之分，但最能让旁人信服的，依然是自身修为的高低。

毕竟，若有天灾敌袭，有能力与之相抗衡的，只有修为强大的武者而已。

灵瑶的出色让王都中的大批平民与奴籍子民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

连高高在上的圣尊都能破例收下奴籍弟子，这让仙界中每五年一次的平民大考一下子变得火热紧俏了起来。

仙界各地学宫的报名人数成倍激增，聚灵宫尤为火爆。

这已经是灵瑶第二次目睹平民大考的盛况了，上一次她因年纪还小且并没有什么实在用处而轻松置身事外。

这一次就不同了，她被分派了上门挨家挨户收发大考籍册的任务。

一直以来秉承着不漏掉一个可造之材的聚灵宫，在每次平民大考时，都会派出众多学子，将大考籍册分发到王都中每一户子民家中，再于三日后登门，将愿意参加大考的考生入籍造册。

在确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塑之才的同时，又能摸清每一个考生的来历背景，不让妖魔邪祟借机混入聚灵宫。

这天，已经连续在外分发了两日籍册的灵瑶天色微亮时就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

轻手轻脚地简单梳洗完毕后，她拿过桌上的一包玉露糕收进乾坤袋中就准备出门，听见动静的凝春匆匆出了寝室一把将其拽住。

“你这丫头，昨晚就没怎么睡，起这么早做什么？”凝春一脸病容略带责备地问道。

灵瑶见状赶忙拉过凝春的手，她一边小心地将凝春搀回寝室中，一边轻声说：“春娘，医仙不是交代过，您万万不可再吹风的，怎么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了。”

“还不是你这小东西不让人省心，累了这几日了也不说歇歇，白日里定是也没好好吃饭，我就知道你又要拿玉露糕糊弄肚子。”凝春缓缓回到了床榻上，语气虚浮无力。

灵瑶将锦被拉过细心地给她盖好后，冲着凝春讨好一笑：“玉露糕虽是用来应急管饱的，可味道也不错啊，香甜软糯，不算糊弄肚子的。”

凝春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等你二十岁过了仙劫不用再进食后，我才不管你吃玉露糕还是吃草呢。”

她捏了捏灵瑶的脸颊，嗔怪地说道：“现在不吃些灵气充足的饭食多补补，将来渡仙劫时万一伤了身子怎么办？”

灵瑶嘿嘿一笑：“知道啦！这一阵子不是情况特殊嘛，等忙过了平民大考后，我一定每日都按时吃饭，好不好？”

凝春轻拍了下灵瑶的手背：“不行！现在还早，去膳食堂将早饭吃了再走，你不听我就起来亲自给你做早饭。”

凝春说着就要掀被子，灵瑶连忙按住她的手，无奈地妥协：“好好好，我这就去膳食堂，您好好躺着，我一定吃得饱饱的再走，这总行了吧？”

说完，她替凝春将锦被妥帖地塞好后，才站起了身，“那我去膳食堂了，您也要听话，好好躺着，不许再操心咯！”

“一定要去啊，若中午给我送药膳的厨娘说你没去膳食堂，看你晚上回来了我怎么罚你！”

“遵命啦！”

看着一脸朝气身形窈窕的少女拉开了房门，在透着丝丝凉意的熹微晨光中冲着自己歪头一笑，继而轻轻关紧了门扉，凝春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旧伤已经到了医无可医的地步，年轻时伤过的心脉断了她的仙途，到底是切中了她的要害，她还剩几年的日子，连与她交好的医仙也无法断言。

她不知道离别的日子何时到来。

总之，时日无多。

朝夕相处的这几年里，这孩子给她原本灰色的年华涂满了绚丽的色彩。

可她还没能看着这孩子渡过仙劫呢。

她想亲眼看着这孩子平安渡劫，看她仙途坦荡，得遇良人。

十五岁的姑娘，她的未来该有多精彩呢，凝春很想看看。

可时间不多了，她躺在床上虚弱地吐出一口气，默默闭上眼思量着，还能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呢？

清早的寒意中透着淡淡湿气，混杂着青然居门前那片竹林传来的阵阵清香，让灵瑶还带着几许困意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

人精神了，心情也莫名变得好了起来，这些日子凝春的旧疾发作，加上大考带来的忙碌，让灵瑶明显疲惫了许多。

难得一早就有个好心情，她步履轻快，走过竹林中的青石小径时，忍不住拎着裙摆脚尖轻盈地一步三蹦跃下道道石阶。

竹林青翠一片，微风轻拂中，鲜嫩碧绿的竹叶沙沙晃动，如一片绵密碧海，美得让人沉醉其中挪不开眼。

明明已经是陪伴了自己数年早该看惯的景致了，灵瑶却依旧为其倾倒，忍不住分心将目光定格在那一片轻轻荡漾的柔嫩碧海之上。

于是很自然地就忘了一个最质朴的道理——走路要看路。

就在最后的四五级台阶之外，横空里猛地蹿出了一道白影，裹挟起一阵迅猛尖厉的凉风扑了灵瑶满脸。

灵瑶眼见距离太近就要撞上，急忙蓄灵力于脚尖之上，在触到最后一级台阶时猛然振臂高高跃起，在空中疾速翻腾越过，稳稳落在那人身后。

动作迅捷灵敏，轻盈又灵巧，不带起一片竹叶。

楚亦清欣慰地挑了挑眉。

在一片青翠竹林中，他潇洒利落地转过身，嘴角漾开一抹温和笑意：“半年不见，我们小五的身手愈发灵巧利落了！”

他一身月白色锦袍，衣炔在轻柔的晨风中翩然轻摆，飘逸华丽的锦袍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

几年的时间褪去了少年人一身的清拙稚嫩，只余通身的潋滟华光，看上去芝兰玉树般矜贵淡雅，俊美出尘的面孔上带着浅浅笑意望向灵瑶。

灵瑶抱臂站在楚亦清对面，樱粉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面上不带一丝感情地歪头瞪着他。

表情可以说非常麻木了。

“大师兄，你在外云游的时间里真的没有因为这种不讲武德的出场方式而被揍过吗？”灵瑶语气幽凉地开口道。

她一双水漾大眼直瞪着楚亦清，卷长的睫毛在晨风中微微轻颤了两下，投下的暗影令她的眼圈看起来更加乌黑了。

楚亦清上前两步，看着眼下一片乌青的灵瑶，忍不住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

长大了的灵瑶虽然个子已经蹿到了楚亦清的肩头，但在身高腿长的楚亦清面前，还是显得气势不足。

她连忙一把拍开楚亦清的胳膊，因为起得太早出门匆忙，她只来得及用一根桃木簪挑起一半发丝松松绾在脑后。

灵瑶一手握着桃木簪，一手整理着乌黑的发丝，气哼哼地说道：“早都不绑小丸子了，大师兄这爱揉人脑袋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啊，阿诺现在看人伸手就往后蹦，都被你揉怕了！”

楚亦清哈哈一笑，清朗深邃的眉眼比初升的朝日还要耀眼夺目，他用手指点了点灵瑶光洁的脑门，“又没按时睡觉吧？瞧瞧你这眼睛，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食铁兽化形了呢！”

灵瑶无奈地撇撇嘴，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学宫里大把的学子不是被仙师分派了任务，就是像大师兄一般在外云游历练，宫中只余三成学子，各个都得连轴转地忙大考的事，不然哪里做得完。”

楚亦清撇撇嘴，“行啦，别酸了，我这不是回来给你们帮忙了吗！”

“嗯？师兄你是专程回来给我们帮忙的？”灵瑶眼睛不禁亮了起来。

“那是自然！昨日圣尊传音于我，让我总揽这次平民大考的各项事宜，我这不就赶着回来给你们添砖加瓦了。”楚亦清斜眼瞥着灵瑶。

两年前毫无悬念地过了仙劫后，楚亦清便同其他已过仙劫的学子一般，拥有了真正的仙脉，得了万年仙寿。

自此，楚世温使唤起楚亦清来更加得心应手，将身为圣尊要过问的聚灵宫大小事务十之八九都扔给了他。

此次更是不顾他尚在西城巡游，一道传音密旨将其召了回来。

灵瑶兴奋地惊呼一声，蹦跳地拽着楚亦清的胳膊摇来晃去，“啊！师兄最好了，这下我不用熬夜了！”

“哎——”楚亦清拖长了音调一叹三转地叹息着，轮到他抱起手臂歪头看天：“我这师兄有什么好的，不讲武德，出门净等着挨揍呢！”

灵瑶凑在他身旁嘿嘿地笑着：“哪有哪有，师兄是聚灵宫千年难遇的绝顶天材，怎么可能挨揍，自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排队等着挨师兄的揍嘛！”

“得了，你这马屁拍得实在生硬。走吧，凝春仙师的话我方才听到了些，先带你去膳食堂，大考的进度稍后去善庆殿再议。”楚亦清不由分说地拉着灵瑶去了膳食堂。

一个时辰后，楚亦清在灵瑶的协助下理清了平民大考的籍册，所有负责外出分发大考籍册的学子皆到善庆殿向楚亦清上报了排查的进度。

楚亦清将王都中剩余的还未走访的仙民居所重新分派了下去，灵瑶与众学子皆俯首领命。

正要离开时，一直站在灵瑶身后的一名少年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众学子纷纷上前将其搀扶起来，那少年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没等他开口说出话来，便又彻底晕了过去。

医圣山康仙师的弟子如莲恰好也是此次外派的弟子之一，她迅速上前探了探那少年的脉象。

片刻后，如莲一脸古怪地看向楚亦清。

楚亦清顿觉不妙，他低声问道：“如何？”

如莲一脸匪夷所思地回道：“回少尊，青雨师弟他这是——中了媚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