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院门口摸我的脸？又为什么牵我的手？他的声音，到底是温柔还是疲倦？他在关心我？他真的关心我吗？他又在放什么狗屁？

我踮脚坐上了桌子，胡思乱想，同时打量着整个房间。推拉门并未关严，纯白薄纱幽幽地向外飘着。

他行李简单，只有一个黑色背包和一个灰色电脑包，都是平平无奇的款式，仿佛制服的一部分。电脑已经拿出来打开插电，看上去今晚也有必须要处理的工作。

椅子还好好收在桌子里，床单也是平整的。我感觉自己是刚从房间正门进来，而不是从院子溜来这里。

林怀远从三盒烟中拿了根软中华，叼上说道：“这些都不是我的烟，我平时抽银钗的。但来了之后同事到处散，我想干脆抽了得了，你要抽自己拿。”

他上上下下摸索着打火机，衣服被他搞得不断掀起，露出外套下的腰身。还是没找到，于是先拿烧水壶接水。他走进卫生间，身影消失在我眼前，留下我与这个几近崭新的房间。突然传来轻声的“操”，继而是啪嗒声，想来打火机落在了里面。我听着，水壶磕在洗手台边缘，转动水龙头，水声响起，跟他在里头洗澡似的，我愈发不自在，便没话找话道：“所以你是从晚宴逃出来的？”

水声渐满，水龙头嘎吱一声关上。

林怀远袖口挽起，端着水壶走过来，从我身边抽纸，擦拭接电口的水珠。他抬眼看我，漫不经心道：“嗯？什么？哦，对，是。没什么意思，也不好吃。”他嘴里叼着烟，怕烟雾熏，于是挤着眼睛，很朦胧的不耐。

这样的表情令我心慌，许是我太在意他的心思，每当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时我都会心跳加速，慌张到一定要做点什么才好。我仍旧会在喜欢人时不知所措，过度自省。我也仍旧不喜欢烟味，哪怕我自己也抽烟。于是堂皇跳下桌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烟，自己抽了一口，想着闻不到就好。摩擦到他的指尖，滑润到像是机械中上油的钢珠，

他转身放下水壶，靠在桌边，沉静地看我。

我手中还夹着他的烟，想还给他，却动弹不得。

我们离得很近，不过半臂的距离。烟雾从我们中间飘上来，我突然好想和他接吻。

林怀远这种人大抵对暧昧心思极其敏感，他一直盯着我看，而我刚刚抬眼，只有一秒，一秒。对视的那一秒，他猝然贴近，手臂狠狠揽过我的腰。

我们的身体撞在一起，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烟用手指捻灭，将残骸丢在地毯上。他的视线铺天盖地倾倒向我，揣测着我每一个表情，时刻准备稳稳接住。于是我退无可退，震惊地看着他的手，喘不过气来。他仍旧应对自如，呼吸的温度在我脸前散开。他突然皱眉道：“你吐完刷牙了吗？”

不等我回答，他便深吻上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回应。两个人的温度，却充斥整个房间。

我在那一刻，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饥饿感仍旧明显。

我闻到他身上炙热的棉布味道。林怀远很擅长看人情绪，一直看我的表情。水壶里的水开了，沸腾得很喧嚣。我稍稍清醒，陌生的房间，无比清晰地看到天花板的颜色，提花淡黄的墙纸，严丝合缝。

窗帘还没完全拉上，门还留着缝隙。

他许久没有说话，想必是看到了我背后的刀疤。那道疤足有27厘米，初中留下的。他抚摸过我背后长长的刀疤，长久地沉默后，只传来一声轻叹。

他第一时间翻起身，点了根烟。这时我才听见房间外传来人声的喧哗，好像已经散场了一段时间。

林怀远靠在桌边看我自己爬起来，眼神平直着说：“快走。”

我情绪还没平稳，却又实在担心被发现，于是也赶紧整理好自己，他全程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吸烟，一句话都没说。

匆忙往回走，一路上躲着人，竟真的谁也没遇到，大概是高中躲老师留下的本事。

终于抵达安全的、我的房间，周絮已经回来，坐在桌边看手机，满脸社交后的倦怠。她没抬头，随口一问：“去哪儿了？”

我没说话，钻进浴室里洗澡。

水雾中不断浮现起林怀远的表情，过于冷漠的两个字，“快走”，对开始关系和切断关系的游刃有余。他确实并不喜欢我吧，如此让我牵肠挂肚的居然只是……我的情绪冷静下来，突然感到恶心，于是仔仔细细涂抹了沐浴露，让香气将一切隔离开。

后来我想，当时的我始终是在意的。两个人在熟悉之前就变得过度熟悉，这样的过程，无论是认识林怀远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没办法真正游刃有余地享受。我记得他在我每次试图表演女性魅力时，发出的轻笑，那是一种包容的讥嘲。我记得，我想让林怀远感受到和我同样的快乐，而他拒绝了。我对自己如此习惯权力中的下位者而感到挫败，但我始终乐在其中。而如果真的乐在其中，我又怎么会痛苦呢？我刚刚在哭什么？

快走，快走，快走。

他叫我快走。

泡面没吃上，饥饿感又涌上来，让我脱力，腿软。于是头发也没吹，直接躺在床上看手机，十分迫切地希望卡住自己的大脑。我没办法平复下来，我还时刻能感受到刚刚与林怀远在一起时的感觉，我仿佛仍旧能看见那条一掀一掀的窗帘，和黄色的天花板。当我们拥抱过后，我们就会一直拥抱着。

一条条短视频刷下去，一条都没看进去。信息时代里，一切情绪的浅薄，一切故事的走马观花，都源自于太过唾手可得的逃避。信息过载，淹没其中。于是连现实中都有如此恶习，像是我用其他男人的亲吻来逃避叶锋一样。人的大脑功能十分有限，全部占用后便如同触电，麻木到无法松开，让一个个襁褓中思想上的巨婴继续吮吸着电子--。

于是当敲门声响起时，我几乎没有被吓到。

叶锋在门口叫道：“清清，睡了吗？是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短视频的声音还在响，叶锋又叫一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周絮奇怪地望向我，看我怎么还没有起身。

当我站在门口，看见叶锋笨拙的方脸时，现实感又回到了身上。好像上次也是，叶锋总是在我冒险归来后，给我一种归属感，像原始人的洞穴，人生中的主线任务。不过有些冒险在感情中并不被允许，虽然我没那么理解，也不怎么在乎。

我突然好想笑，也的确笑了出来。

叶锋也是正装打扮，但因体型过于健康而显得十分厚重，他低头瞧我，见我笑，自己也一下子笑出来。

“怎么这么开心，不难受啦？”

我蹭过去抱住他，更像是贴着他身体的靠近，而并不用力。每次他穿西装的时候，我都会穿过外套环抱住他衬衫内炙热的腰身。他十分饱满地填满一件衣服，我的嘴唇刚好可以贴到锁骨中间，能看到他咽口水时喉结的涌动。

我撒娇道：“刚睡醒，但不想吃甜的，你只给我留了八宝粥和蛋糕，还有些别的小零食，我也不想吃。这边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有，有，我带你去吃面。”

“哪里？”

“这里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我带你去。刚好，我也没吃饱。”

“晚宴是什么样子的？你吃了什么？”

“可豪华啦，小蛋糕什么的特别漂亮，都是甜品，你估计能喜欢。不过我们主要就喝喝酒，聊聊天，就这样。”

“嗯。”我感到十分没趣。

“没喝多少。”叶锋突然解释道。

“谁管你啦……”

“我以后少喝酒。”

我没再回复，岔开话题，聊了聊面条种类，叶锋也便如此含混过去。

吃面的时候我率先吃完，叶锋把我剩下的也拿过去吃掉。我一直打量着他，心里暗暗想，其实出轨也不失为一种感情保鲜方法吧。要不要谈谈开放式关系？但叶锋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叶锋吃完后想擦嘴，桌上没纸，他左顾右盼地举着手搓手指，想喊服务员过来，却没看到人。他突然想起什么，左右拍拍身上，摸出一包心心相印的纸巾，我看到那绿色的包装纸，一瞬间仿佛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廉价香气。

叶锋笑道：“奥，有纸的，我都忘了。这是刘洋他老婆给我的，他们结了婚的就是好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其实你也可以来玩嘛，他们老婆都在，能帮忙应酬一下什么的。不过我知道，我不是要求你做这些，我们清清这次能来就很好了——你要纸吗？”

我摇摇头，我早就拿手背擦完嘴了。

叶锋找补了一些什么没关系、不介意之类的话，我也没听进去，他问我生气没有，我说吃完饭太困，他也就真的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乐呵呵地送我回房间。在门口时还试图吻我，被我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多有修改，其实还挺重要的。希望我有通过其他方式表达出同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