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去年搬址，从市区搬到了城乡结合部的过渡地带。一方面是因为二中的教学楼确实太过破旧，学生和家长怨声载道，县里留不住生源。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大概是二中和几所职中比邻，学生特别闹腾，周边环境社会人士复杂，家长们连着投诉了好几年，出资又出力，终于是把二中挪动了，搬去了环境清幽、临河而立的环城郊区。
新水之名，是因为新水河穿城而过。绵延几十公里的堤坝还是上个世纪老一辈人一箩筐土接着一箩筐土挖出来的，新水这几年经济发展不错，有个村里挖出个古遗址，上面拨了款，把堤坝美化了一番，变成风光区，联动古遗址打造观光路线。
沈端端前不久把手机卖了，只能和汪成功在约定的地方干等。
大坝种了草坪，这个季节秃了好几块，不太美观，鹅卵石嵌入泥土里，一点点蜿蜒上去，连接着几座古香古色的凉亭。夏天很多人来这边乘凉，冬天坝上太冷了，风又大，周围几公里除了来往车辆，根本没人。
“几点了？”
汪成功看向腕间的电子手表：“六点，还早。”
二中放学比一中还磨蹭些，拖拖拉拉到了六点半，一团团乌漆嘛黑的人影开始飞速移动，沈端端他们站在高处看的十分清楚。
“跑的还挺快！”两人相视一笑。
二中的校服是黑色红边，样式和一中差不多，一家厂子生产的。
有些学生放学并没有着急回家，堤坝上不少学生嬉戏打闹，洋溢着青春自由的气息。
沈端端和汪成功早就换下校服，穿着日常服饰。汪成功倚着梁柱，遥遥冲人群中一人招手。沈端端隔着昏沉的暮色瞄着远处那人。
那个男生没穿二中的校服，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一身挺括的黑色冲锋衣在寒风夜色中万分合景，有股孤傲不驯的少年意气。等走近些，那人五感也颇具冲击性，标准的狐狸相，一双眼睛生的不错，让人过目不忘，很有上个世纪末香港男星的气质，刚柔兼济，落拓不羁。
沈端端不觉多端详了他几秒。
“陈星仲！这边！”汪成功嗓门真大。沈端端捂住耳朵。
“是陈星仲耶！”
经过的人群发出惊叹声。
陈星仲眸子极浅，可能戴了美瞳。这个年纪，这个年代，美瞳可谓是时尚前沿，沈端端实在无法把眼前俊美又桀骜的男生和恋爱脑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这种人应该很受欢迎吧。沈端端暗忖。
感慨还没结束，下一秒对方的形象就破灭了。
他应该处于变声期，一开口就是类似唐老鸭的卡通公鸭嗓。
“就是她？她能行吗？”
沈端端啧叹一声，真是幼稚啊。
沈端端站起，几乎和陈星仲一般高，她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场子在哪儿？”
陈星仲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有点意思。”
沈端端真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学生。
“在前面的一个废弃工厂，对方有六个人，我这边还叫了两个，已经等在那儿了”
“上个月他撬了我女朋友，那女的骗了我几千块钱！”
他怒骂了几句脏话。
汪成功凑在沈端端耳边悄悄补充：“这是第三个。”
“好了，我对你的情史不感兴趣。”沈端端面无表情，“汪成功给你说了吧，我的价。”
“说了，不过提前声明，赢了我才给。”
“这一回我不要你的钱。”
陈星仲与汪成功面面相觑：“你什么意思？”
沈端端难得浅笑一声：“帮我一个忙就行。”
·
“还有谁的班费没交？”
元旦是周四，学校的晚会定在周三下午，办完晚会直接放学，实际上不能称为晚会了。这一周一中没什么学习氛围，各班都在紧锣密鼓的加紧排练，一班报上去的节目是首红歌，《十送红军》，几个班委商量了一下，男生就穿中山装，女生就穿民国学生服，网上团购的话，一人一百差不多够。这周的自习课都用来排练节目了，谢子宁还奉献了两节数学课，众人欢呼雀跃。
谁还会想着学习的事呢？大家对新年都是翘首以盼。
沈端端站在女生最后一排，一班的男生少些，她突兀地立在中间，旁边的男生比她矮了半个头。李梦云在台下看着，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几个女生要不让他们站在男生那边去吧。”副班长是个心宽体胖的男生，班级事务基本不管，什么事都推给李梦云和林则，难得一次对班级事务上心。
“你看看那个沈端端，你瞧她那个相，横眉冷眼的，又剪了短发，这不就是个男的吗？”他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捂着肚子嘻嘻笑了几声。
李梦云白了他一眼：“你别管了！你去确认一下男生的班费收齐了没有，今天就得订衣服了。”
对方切了一声，讪讪走开。
因为排练节目，最后一节自习课拖延了十几分钟，沈端端和汪成功着急去运动场集合。
“端端！”李梦云的态度有些忸怩。
“怎么了？”
“就是那个节目嘛，我们班男生比女生少了九个，我想问一下你介不介意补到男生的队列里面去。”
“当然不止你一个人！我和江敏她们也说了。”李梦云解释得十分急切。
“可以。”沈端端不假思索，即刻就答应了。
“这一次不是说你们站在男生的队伍里面，还有穿的衣服，男生要穿中山装。”李梦云面露尴尬之色，“你们几个人也要穿。”
沈端端利落拉上校服拉链，将书包背上：“我都可以。”
不知道是好说话还是麻木，沈端端对这些事一贯特别配合。李梦云心里觉得有些愧疚。
沈端端视线一动，晃见了女生面上的窘迫。
“我真无所谓，到时候节目好看就行。如果我们班拿了奖，班主任高兴，咱们日子也好过一些。”她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我还有训练，先走了。”
十分客气，之前的不愉快好像翻篇了。
她和汪成功跳着下楼。有的班级放学拖得更久，一二层的走廊上回荡着有气无力的歌唱声。
“她找你又干啥呀？”
“没啥事。就是调整一下位置，我们班男生少，估计现在的队伍看起来不太协调。”
“那你要不站在我旁边呗！”
汪成功是一班最高的男生，每每站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沈端端倒是想。
“到时候看吧。”
“寒假培训你真不去啊？”
“不去。”
“陈星仲出手可大方！钱应该够数了，你如果去，老高肯定想办法把你补上。”
沈端端拉起衣服袖子，皮肤上落满乌青：“腿上还有呢。”
“我看你风风火火的，以为你没受伤呢。”汪成功比了个大拇指，“端哥，牛！”
好在伤口没落在脸上，不然真不好掩饰。
“你别说，我也挨了不少。也不知道他惹的什么人，这么厉害！”
两人聊着来到了运动场，老高怒目圆睁，口哨响亮，他的嗓门更亮：“没吃饭啊！跑这么慢！”
“来了来了！”
沈端端和汪成功忍痛快跑了几步，好在现在是冬天，穿着校服训练也说的过去，他们没去更衣室换衣，自觉绕场慢跑开始热身。老高就去抓别的迟到的人，没一直盯着他俩儿。
林则路过操场的时候正好两人跑到校道这端。男生没有走，反而找了个看台位置坐下，书包放在膝盖上面，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乖巧模样。
沈端端喘着粗气，她直觉对方是在等自己，因此径直跑过去：“你找我干嘛？”
林则捏着书包，表情意味不明。沈端端等了他几秒钟，林则校服外面套着黑色棉服，边缘染了灰尘，因为站在站台上，沈端端不得不挺着脖子仰视他。
“书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对方表情正经，语气严肃又认真。
“上次和你说的，你的笔记有人要了，钱二八分。”
“我没有答应！”
沈端端的态度顿时冷了下来。
“答不答应，我已经做了，赚的钱我也按照约定一分不差的给你了。林则，这可是不少钱，一个月的生活费都绰绰有余了吧。”
“如果你不想要，你可以还给我。”
两个人谁都不让谁，暗暗较劲。
“你把我的笔记卖给谁了？”
沈端端迟疑了一瞬，最终选择如实相告：“二中的。”
“二中？班主任强调几次，一中的试题不能外泄给别的学校！”
新水一中是省重点，特级教师不少，多次参与高考命题与阅卷，许多题目都是原创，外面根本买不到。因此，一进高中各班班主任三令五申，禁止一中学生泄题，尤其不能把试卷卖给别的学校的学生。
因为发怒，林则面颊迅速飞红，眼睛都睁大了些，充斥着愤怒。
“我没卖题啊。你的笔记是你的知识产权，我最多是帮你出售你掌握的知识。”
“林则，我说过了，知识是财富，是钱，是可以变现的。”
“你用你自己的能力赚钱，你怕什么。”
沈端端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舒展地倚在扶栏上，她的表情缓和几分，一双眼睛似有似无地染上某种忧郁的情绪。
“林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着你一起赚钱吗？”
林则怔在原地失语。
“刚开学那阵，各班要确认贫困生名额。”
“我那天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看见你站在办公室门口，很犹豫，手上拿着申请表。”
男生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一股无力的苍白的感觉蔓延至骨骸，他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把它放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但是几分钟后你又回来了，把那张申请表撕得粉碎。”
她的话像是凌厉的风。
“林则，你自尊心太强了，这样是活不下去的。”
又像是甜美蛊惑的糖。
“你帮过我，我也愿意帮你。也许在你眼里，根本不觉得我的行为是帮你。”
“那你就这么想吧，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