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个大人的声音,几个小孩立刻停了动作,手里攥着的烂泥吧唧掉在了地上。
易正洲扛着长木棍,趁热打铁地吓唬他们,“再欺负人,我就去叫村长过来了!到时候你们父母肯定也会跟着来……哎!”
有个小孩认得他,还知道他就住在王德全家里,几个孩子耳语一阵,易正洲话都还没说完,一群小孩就作鸟兽散了。
易正洲脸色稍霁,快步走上前,把那小孩扶了起来,见他一脸的青青紫紫,又是气得不打一处来,“这些都是谁家的小孩,太不像话了!”
他也不嫌弃脏污,拿袖子小心翼翼地给那小孩擦着脸上的泥,又仔仔细细给他整理好衣服,这才发现男孩的衣衫又脏又破旧,显然许久没有换过了。
易正洲给他捻掉头发上的一撮黄泥,问:“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男孩神情木讷,定定地瞧着他,并不答话。
一旁的小女孩擦了把脸,爬过来牵起男孩的手,眼睛都红了,“谢、谢谢叔叔……”
易正洲眼睛都瞪大了,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反问:“叔、叔叔?”
小女孩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称呼,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谢谢哥哥!”
易正洲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口气吐完时问:“那群小孩儿怎么回事,怎么盯着他欺负?没人管的吗?”
小女孩紧紧攥着男孩的手,说:“他是我二伯的孩子,就是我的堂弟,二伯和二伯母七年前出了苦水村就再也没、没回来,他就住在我家,从小、从小就不喜欢说话,其他人都不喜欢他,他又不会反抗,就、就经常被那些坏孩子欺负。”
易正洲了然。
幼年失怙的孩子,成长得总是要比别人慢些,就算不曾缺衣少食,没有父母的教导,又从哪里去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易正洲牵起他另一只手,说:“你们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去吧。”
小女孩目光停在他提的那只桶上,怯生生地问:“哥哥,你是要去河里钓鱼吗?”
易正洲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不太好,晚了可能会下雨,你去晚了可能就钓不到了。”小女孩冲他笑了笑,“没关系的,我是姐姐,我可以带着他回去,哥哥别担心。”
易正洲目送那两只小的走远,叹了口气,心道孩子和孩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到了河边,他找了处相对湿润的青草地,从桶里拿出把小铲子,刨了十多分钟,勉强找到了几条蚯蚓。
易正洲运气不错,凭着他现场DIY的简易鱼竿和现成的饵料,还真钓到了几尾花斑裸鲤。
他还想下杆子的时候,天上倏然飘起了下雨,易正洲只得打道回府。
他在河边摘了片叶子盖在头上,哼着小曲儿往回走。
还是那条道,还是那波人,还是那个木讷的小男孩,又让易正洲撞上恶小孩欺负人的场面了。
他的好心情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破坏了,鱼桶一放,薅起袖子就准备抓住这群小孩上门讨说法。
“揍他!揍他!”
“哎哟谁用石头砸我!”
“哎哟!”
“谁这么大胆子!”
正在用脚踢人的几个小孩抱头痛呼,找了一圈却没找到扔石头的始作俑者,不知道是谁哭了一声,剩下的小孩也慌了神,抱着头飞速遁走。
这群小鬼个子矮没看见,易正洲在一旁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石子儿分明是从灌木丛里扔出来的。
他走近了去把地上的小孩扶起来,余光瞥到灌木丛里人影一闪,那人竟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易正洲眼尖,瞧见了那人全白的头发,似乎是个老人,而且腿脚不太利索,是个瘸子。
他想看清帮人的是谁,却被男孩一把攥住了袖子。
“不、不要追他……爷爷,是、好人……”
易正洲蹲下去与他身量持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男孩怎么就又让人按在地上了?
“你不是跟姐姐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男孩想了想,似乎在组织措辞,结结巴巴地说:“下、下雨,哥哥、钓鱼……会、生病……”
易正洲心里都暖了暖,声音放得愈发轻了,“你怕我淋了雨会生病,所以来河边叫我回家?”
男孩点了点头。
易正洲哈哈大笑,也不顾他身上脏污,一手把他抱了起来,另一手提着鱼桶往村长家走,“走,哥哥今天让你尝尝我做的鱼!”
王德全夫妇自然是认识男孩的,赶紧就去通知了他家人。
晚饭桌上,易正洲亲自下厨,四条鱼四种做法,端上桌时,王家三口人看得惊呼不已,连声夸赞易正洲贤惠。
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太庚的方向瞧,后者却只顾埋头吃鱼,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席间,易正洲忽想起白日里碰到的那个白发老人,就将他的特征描述了一下,说自己从没在村里见过这么个人,问了王德全一句,谁知后者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还是村长老婆扯了扯他的袖子,笑着冲易正洲说:“小易啊,那不是什么好人……总之,你以后见了他,绕着点走,知道吗?”
易正洲还想问,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他刚开始以为是太庚让他不要多嘴,但偏头一看,太庚正双手抓着一块炸香的鱼骨啃得正欢。
他低头一瞧,原来是他抱回来的那个男孩在拉他袖子。
一顿饭很快吃完,在村长老婆的再三推拒下,易正洲免了洗碗的活儿,自告奋勇地把男孩送回去。
一大一小往东边走,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男孩忽然伸手拉住了他手腕。
易正洲一低头,正对上男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哥哥,那个爷爷,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