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云锦睡得极不踏实。前半夜听着屋外虫鸣声此起彼伏,午夜又传来巡夜的声响。后半夜才睡了一个时辰,翻身又醒,醒来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梳妆时,云锦眼下两道青色。玉竹要为她多上些玉粉遮掩,云锦不以为然道:“我也不是来当娇小姐的,妆容不必精细。”甚至连胭脂和口脂也不涂抹。玉竹实在拗不过,只得作罢。
“咚咚~”
如此有礼的敲门声,必定不是云婉儿,云锦带玉竹相迎。
门外站着一位极美貌的妙龄女子,高挑身材,穿着清新淡雅的碧波翠缕裙,笑容温婉:“云大小姐早,我是公子身边的婢女妍月,特来邀你一起去吃早饭。”
云锦忙道:“姐姐叫我锦儿就好,千万别称什么大小姐了。”
妍月的目光不留痕迹地从云锦身上滑过,露出赞许之色:“看起来我虚长两岁,那我就不客气喽!”
两人又一起去对面叫了云婉儿。
吃饭时,妍月把凝香居情况说了个大概。公子身边的婢女只有她和妍书,加上云锦和云婉儿,四人都住在凝香居,有厨娘专门给做饭。
云婉儿好奇问:“妍书姐姐呢?怎不同咱们一起吃饭?”
妍月笑道:“她去服侍公子了。我俩同公子在一起,不见得每顿饭都能同你们吃,你们不要等,饭好了就过来吃。”
两人齐声答应。
吃完饭,几人到了云烟榭。这是靠湖而建的三间书房,红墙绿瓦,极其雅致。
妍月领两人进房,说道:“两位妹妹,院子和廊道每日有仆人打扫,你俩负责把书房收拾干净。”
云锦环视房内,几乎是一尘不染,并不需要她们干什么。
妍月又道:“若是无聊,你们就在这看看书,窗下还有一把瑶琴,也可以弹奏。”
云锦想起母亲不会抚琴,这琴应是云婉儿的母亲放的。她的心一酸。母亲走后,父亲便把妾室孙姨娘扶正,除云婉儿外又生下一子一女。这些年,若不是她突然回来,恐怕谁也记不得当年的云夫人。
云夫人出身书香名门,诞育云锦时难产,大夫说以后恐不会再有孕,云夫人便劝丈夫纳妾。云肇春十分不愿,但拧不过夫人,便收了她的陪嫁丫鬟为妾。后来修葺初云山庄时银钱吃紧,云夫人把自己的嫁妆拿了大半出来,方渡过难关。
云肇春感念云夫人的恩情,对她极尽体贴,百依百顺。但出事后却刻意隐瞒她们母女的存在,云府里的下人几乎全被辞退,连云婉儿三姐弟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姐姐,对她的态度陌生又防备。
想到这里,云锦就好恨!她恨魔教错杀了母亲,恨他们掳走了她,让她从云端跌落到泥泞里,永世无法弥补,也无法脱身。
“妍姐姐,公子平日里会来云烟榭吗?”
云婉儿的声音打断了云锦的思绪,她怕妍月察觉出自己的失态,便走至窗前假装看风景。
窗外是一片碧绿的湖水,岸边花木扶疏,开满了白的紫的银莲花。
妍月道:“公子不常来。他要是过来,我会提前知会你们避让。”
云婉儿有些失望的样子:“唉,好想看看公子是何方神圣。”
妍月淡淡看她一眼,耐心解释道:“公子喜静,连我跟妍清也不让离他近了。但若你们有事求见公子,自然能见到的。”
云婉儿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说了半天竟忘了问姐姐,咱们的公子贵姓呀?”
“公子姓周。”
妍月说完,望向云锦纤薄的身影,心中着实纳罕。
云家姐妹容貌迥异,性子也一动一静,除了都姓云,一点也不像亲姐妹。妹妹一眼就能看出是娇养的闺阁小姐,可这姐姐……妍月也算见多识广,但细想了想,竟寻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
就在她打量云锦时,云锦倏然转身,黑沉沉的眼睛直望进妍月的眼底,好似在说,她知道妍月在观察她。
妍月心头一凛,这姐姐看似柔弱,倒是个有主意的。她对云锦坦然一笑:“锦妹妹,除了云烟榭,别的地方都有护卫看守,你们尽量少走动,以防被他们瞧了去。”
云锦的唇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谢谢姐姐的叮嘱,你放心,我们不会叨扰到周公子的。”
“妹妹也不必过于谨慎,时日久了你们就晓得了,公子最体悯下人了。”
妍月笑着走了。
她刚走,云婉儿便气鼓鼓道:“下人?我好歹是云家的女儿,怎么就成下人了?那周公子到底什么来头?竟把我当下人……”她越想越气,坐到太师椅中兀自嘟囔。
时隔十几年,云锦再度来到云烟榭,内心无尽感慨,哪还有心思理会云婉儿。
她细细端详此间陈设,分明还是那个云烟榭,但一草一木都与记忆中的模样不同。
突然嗅到浓郁香气,是云婉儿点了香。
云婉儿端坐在瑶琴后,随口问道:“这琴有个名字,叫流云清音,我跟母亲都弹过。敢问姐姐可会抚琴?”
云锦摇头,觉得琴名有点拗口。忽想起孙姨娘小名叫“青青”,瞬间领悟,这是取了云肇春的姓和孙姨娘的名。
想到葬身火海的母亲,她只觉不值,忍不住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