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声,”方可臣冷声打断,“讲话要有依据,你不要在站长面前搬弄是非。”
“依据是吧……”顾潮声重又把眼镜架在鼻梁上,“依据就是,在范崇喜失踪的第三天,有人看见你约了警备司令部的汪队长喝茶,而那个时候,范崇喜应该正在警备司令部的大牢里受刑。”
“单是喝茶也就罢了,你还送了汪队长一根金条。不知方处长对此怎么解释?”
“你监视我?”方可臣不动声色地盯向顾潮声,余光却始终关注着严铁铮的反应。
“别转移话题。”顾潮声将双手插进兜里,肩也松下来,“当着站长的面,你来解释解释,那根金条究竟是打算救范崇喜,还是想要他的命?”
感受到严铁铮目光中的寒意,方可臣不再与顾潮声纠缠,转过身,挺直脊背,“报告站长,前阵子汪队长从处决的共|党身上缴获了一份来不及销毁的电文,我一直在跟他们交涉,希望把电文交给保密局来处理。可他们始终推三阻四,话里话外暗示这情报不能白给。所以我才……”
严铁铮没有言语,只是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方可臣猜不出他这是对汪队长的行为表示愤怒,还是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
“嗬,方处长出手可真是阔绰。”顾潮声阴阳怪气地笑了,懒洋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捎带着将两边空荡荡的裤兜也翻了出来,“啧啧,你瞧我,”他揪着两片干瘪的布料,“一无所有……”
“哦,不对,这边有个洞……”
看着他这番诸如小丑般的行径,方可臣本不愿自掉身价与之争论,可站长就在旁边。或许顾潮声问的,也正是严铁铮想知道的。
“‘愿以身心奉尘剎,不予自身求利益’”他微仰起头,目光凛然,“你我拿着党国的俸禄,自当为党国尽忠。我的每一分钱都问心无愧,为了党国的利益我甘愿倾家荡产。可你呢?”
他这才瞥向顾潮声,就像看一只巨大的癞蛤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顾处长没有把钱都花在赌桌和女人身上,我想,或许范崇喜也不至于欠下一屁股赌债,又爬上廖冲小妾的床,还拿着从她那骗的钱去燕春楼找婊子快活。像这种人,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看一点也不冤枉。”
顾潮声微眯了眯眼,感觉自己那坚不可摧的自尊被方可臣言语和目光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刺痛了几分。他听出来了,这个人不单在骂范崇喜,更在诅咒自己。
“范崇喜再不济身上也担着公职,就算有错,也轮不着姓廖的跟他警备司令部那群狗腿子来处置。”
方可臣的笑更冷了,“明知道身担公职,就更不该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
“你骂谁!”
“我骂那些党国的蛀虫,保密局的败类。”
“姓方的,你少在这假清高,还以为你跟那戏子的那点事儿……”
“行了!”
严铁铮半天没作声,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结束了两个手下的互相攻讦。
他沉着脸,转身朝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秘书吩咐,“武秘书,你去,马上联系警备司令部,告诉他们的陈长官,就说是我说的,三天之内让他们把杀人凶手送到保密局。否则,我们就南京见!”
“是!”武秘书紧绷着身体,心里也紧绷着弦。
“另外,你再去告诉那个什么汪队长,叫他趁早把金条吐出来。敢拿党国的利益做交换,我看他是要钱不要命了。”
“是。”武秘书答应着,犹豫了少许,又低声问,“站长,他们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要是他不肯……”
“不肯?”严铁铮似是笑了一声,背过手去,眺望着窗外仍不明朗的天空,“那就叫上他们的陈长官一起,坐下来论一论,他们藏匿重要情报的通共行为。”
“是!”武秘书再次立正。
“去吧。”严铁铮摆了摆手。
武秘书立刻抱紧文件,迅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门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了三个人,还有摊开在桌面的那份报纸。上头粗黑的文字刺眼,看着叫人心烦。
“可臣……”严铁铮一点点将报纸揉皱,扔到一边。
“站长,”方可臣迈步来到办公桌边,微垂着头,“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范崇喜就被关在警备司令部。”
严铁铮只是“嗯”了一声,像是信了他的话,“□□的那份电文,要尽快想办法破译。”
“是。”
“还有那个报社的人,也带回来审审,看看他们的心,是不是长歪了。”
“是。”
方可臣抬起头,这才发觉严铁铮对他方才的坦白似乎并不感兴趣。
他立刻快速回忆起自己先前的言行,想弄清楚究竟在哪一处不小心得罪了站长。
“好了,你去忙吧。”只可惜严铁铮并没给他机会。
“是。”方可臣敬了个礼,心里不上不下的,临走时又扫了眼顾潮声。
屋里又少了一个人,更安静了。
自鸣钟忽然兀自“铛”的一声,余音绕梁。
严铁铮捏了捏鼻梁,心中不大痛快。倒不是因为范崇喜的死,而是觉得方可臣那一番言辞,对他有所冒犯。
他知道方可臣的行事风格,也清楚他针对的只有顾潮声。可是……
党国的蛀虫。
他划着一根火柴,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借着烟雾吐出胸中浊气。
可恶。
他踱到沙发前坐下,顾潮声也跟了过来。
“站长,您说……范崇喜的死,会不会跟姓周的有关?”
严铁铮抬起眼皮朝他看了看,没作声,表情深沉。
他对顾潮声今天的表现更为不满。
范崇喜死不足惜,可人死就死了,竟然与警备司令部、警察局,还有姓廖的都有牵扯,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顾潮声不去想办法平息,反倒窝在保密局里跟方可臣互相揭短,连累自己凭白受了窝囊气。
简直十分可恶!
见严铁铮没反应,以为他还在思考,顾潮声便又进一步提醒道,“您别忘了,他跟廖家很有些交情。”
严铁铮狠狠掐灭烟头,紧盯着他,“你这是要让我去调查吗?”
“不是。”顾潮声赶紧直起身子,双腿一并,“卑职这就去着手调查。”
可话说完他人还不走,又拢了拢头发,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那周兰亭那边,您看……”
严铁铮想了想,一时间没什么头绪,觉得烦闷,便摆了摆手,“先把眼下的麻烦处理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