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
目前的这个身份于宗少唯仍有些生疏,于是晴冷的日头下,学生热气腾腾地追了他一路。
“先生,您的步子,也太快了。”一身阴丹士林蓝布棉袍的两个女学生气喘吁吁地掐着腰,将他拦在一条长椅边。
宗少唯这才意识到蚊子样嗡了一路的声音是在叫他,赶紧又从书包里掏出眼镜架在鼻梁上,“什么事?”
女生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个整理好微乱的短发,郑重开口道,“先生,我们想邀请您参加法文社的活动。”
博仁大学前身是一所法兰西教会学校,如今从校长到□□都不再是法国人,但法文科目依然保留了下来。
于是一些喜爱法文且志趣相投的学生便组织了这个社团,旨在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宗少唯年轻,没了年龄的鸿沟,学生们对他天然地有亲近之感。虽说也没能如何亲近,他们把这归因于先生的腼腆,但宗少唯一口流畅优美的法文还是令大家折服。因此社团想邀请他加入,或许少了四方讲台的约束,年轻的先生更能放开手脚,届时也可以给同学们更多指导。
宗少唯当然是任何活动都不会参加的,于是走过场地问了一句,“什么活动?”见两个学生目光殷切,觉得还是先铺垫一下再拒绝比较好,便将两手朝身后一背,拿出些许威仪,“可不要为此影响学业。”
那个女生一听赶紧解释道,“先生,社团活动都在课余时间进行,形式不拘一格,主题的选择也全赖同学们的兴趣。”
“比如......”她扶了扶眼镜,“文学。”
“......”
提到文学,旁边一直安静的女生立刻眼眸晶亮,欢跃地望过来,“先生如何评价法国象征主义诗歌?”
这是法文社近期热议的主题,她迫不及待想聆听老师的见解,“有人评价波德莱尔是对浪漫主义最有力的驱逐,对此您怎么看?”
女生嘴唇张合飞快,宗少唯格格不入地盯着,末了只听懂一句,于是照实回答,“我不怎么看。”
“......”
其实别说看,他听都没听过。
微风拂过沉默,宗少唯不想再耗着,抬手看了眼时间,忽然远远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随后两个女学生也回过神,规规矩矩地朝他背后的方向鞠了一躬,“校长先生。”
宗少唯转身,见校长宋甫元正朝这边走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待人走近,宗少唯颔首致意,“宋先生。”
方才师生三人谈笑风生,现在眼见着拘谨起来,宋甫元便打趣道,“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扰了你们的谈兴。”
宋甫元年近花甲,银丝满头,但目光清亮,毫无昏聩之态。无论寒暑,都是一身考究的西装。虽身居高位,但一向待人谦和。因此永远给人以儒雅、端正、和煦之感。
“不是的。”两个女学生赶紧澄清,又偷眼去看宗少唯,思量着先生加入法文社的事还须再议,便借口要赶去上课,朝二人鞠躬告辞。
看着两个学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宋甫元笑着感慨道,“到底都是年轻人。”说完回身轻拍了宗少唯的手臂,“看来宗先生颇得同学们偏爱。”
爱不爱的宗少唯不好讲,此时只是微低了头,谦虚道,“校长先生还是叫我少唯吧。”
宋甫元微笑点头,随即又关怀道,“这些天在学校里可还顺利?”
“你第一次教书,遇到困难是正常的,有难处尽可以告诉我,不必有所顾虑。”
对于宗少唯的背景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这个青年是重庆人,从英国归来不久,在本地似乎颇有些门路,不然也不会劳动教育署徐署长亲自上门为其走动。
但更加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此人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所学既非商科,也不是文法科这些热门科目,而是机械工程。至于最后为何千里迢迢来到关山,又选择在他的大学教习法文,徐署长没提,他便不得而知。
“还好,”宗少唯来回捋着书包带子,“也没有......什么困难。”
对于英文、法文甚至德文他都是驾轻就熟,但仅当成交流的工具,到底不是专长。异国的学业与生活,他习惯能动手则不动口,可现在不单要应对心机深沉,又伶牙俐齿的周兰亭,还要站在台上给一众学生讲课。
昨晚一边监听一边翻课本,直熬到后半夜,周兰亭窗口的灯都熄了,他还在用功。但这些也算不得什么难处,更不必向人诉苦。
不过说到周兰亭,他倒的确有些困惑。再想起学生们对宋甫元“学贯中西,无所不通”的评价,宗少唯又改口道,“宋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说着看向身旁的长椅。
宋甫元会意,大方过去坐下,并示意宗少唯坐在他身旁。
“谢谢校长先生。”宗少唯说着也坐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记事簿,一支钢笔,“前些天看到几个字,我不认得,想请先生教教我。”
宋甫元没料到会是这种问题,意外的同时又有几分好奇,便笑着示意,“写来看看。”
“嗯。”宗少唯旋开笔帽,想了想,落笔于纸上。